這些人里,黃公憑一身蠻勁還鎮得住場子。
但溫貍在朱雀航上落水,與酈家公子攀扯上,名聲當真是傳到不該去的地方去了。
若是當真有這層關系還好,偏她又說沒有。
人不能貪天之功,不該賺的錢就不能賺,溫貍這樣沒倚靠的舞姬,只能賺清水沼和外城的錢,一旦接觸到更高地位的人,她就是任人爭奪的肉。
城里但凡來個好事的紈绔子弟,看上了要強占她去,他死在這里也攔不住。
如此一來,一是他多年苦心養成、待價而沽的瑰寶就要化為一場空;二來,若是遇到個會糟蹋作踐人的,這個小娘子這輩子就完了。
思來想去,黃公還是準備將這事攤開了說,最后下了定論“溫娘,我給你安排,你必須立刻嫁人,趁現在還有得選。”
黃公如此說,便是心里已經有了人選,又打算把她獻給別人了。
溫貍聽了,把頭低著,久久不言語。
當夜到娑婆境的人果真比從前多了數倍,更有些不知從何而來的貴家船,驅逐小舟,升起畫了族徽的云帆,密密匝匝連得一片水澤發白,連娑婆境下長梯都擠滿了人。
溫貍立在簾后,從一點縫隙,看向外面多了許多的眼睛,衣著裝扮各色各樣,其中的意圖和窺探也各不相同。
今晚奏樂的是一個盲人樂師,自益州逃難來的,會彈胡箜篌,音樂從渺茫出起,三兩點弦音,回音空靈,將逼仄的瓦舍襯托得如同空寂寺廟洞窟。
簾幕之后垂著一根粗大的麻繩,溫貍攥著繩子向上攀爬,繩子磨在木梁上發出咯吱聲響,她攀到頂,收攏繩子一圈圈握在掌中,低眸看向無數黢黑的發頂。
隨著簾帷拉開,昏黃火光似熟透的橘色潑將進來,她松了一截繩,身上銅環錚錚響動,只賴著一臂之力懸在梁上。
粗繩來回晃動,她裙裳飄飛,姿態如仙人。
滿堂的囂動聲鉆入耳,沖在腦中嗡嗡直響。
箜篌之聲逐漸高昂激越,溫貍影子蕩在鐫滿靈芝仙草的欄上,足蹬陳舊腐朽木壁,環帶縈身,如壁上神女,御風弄影,向蒼穹攀飛。
絲竹之聲過于高亢則不詳,有斷弦之憂,舞蹈亦是,她今晚像刻意想將自己折斷,身體擺出各種姿態,宛如飄飛雨絲、驚飛疾鳥、如激揉得將斷的那根弦。
似游絲上蛛、柳條飛絮,仿佛吐息稍重一些都能讓她墜落。
她頭發結如烏云,發上銅鑄的簪視黃燦燦,被黯淡燈火照出仿佛黃金的色澤,簪上的羽翅都在顫。
繩索磨得橫梁一直在響,觀者無不提心吊膽,唯恐一根繩子承不住叫她墜下來,不由自主屏住呼吸。
一曲將至終了,繩子一寸寸在她手里放完,她裙角輕揚,踩在欄上落了地。
此時她已經渾身汗濕,腿間似被拆了骨般直顫,卻好似不舍一般,緊緊抓住繩子不放,頸仍上仰著,看向房屋頂梁,依依不舍這個繩索系向的“蒼穹”在那里她是“伎樂天”,可以乘云氣、御長風,上下翩飛自由來去,好似一場美夢,醒過來她還在小小木籠里,對著破敗木屋頂,抓著一根繩子。
看了她的舞,蜷縮在角落的黑獺卻已是眼睛哭紅,不敢看她在臺上的姿態,將腦袋埋在了胳膊里,渾身都在抽搐。
一陣輕浮的笑聲,就在這時突兀地闖進了眾人的耳朵里。
“妙啊,實在是妙。”
一個穿著錦袍的男子自角落里站起來,身側跟著幾個壯漢,分攘開站在欄下的人。
見這不速之客,黃公臉色登時一變,摸著刀給黑獺使個眼色,黑獺眼中一冷,揩拭雙目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