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幾歲習的舞方才跳的幾下,是叫游魚戲藻,還是叫坐蓮觀天身姿如此曼妙,難怪裙下能迷倒酈家郎。”
他這話說得荒唐粗鄙,難入耳目。
溫貍怔了一下,緩緩放開了繩索,任它軟垂到幕間。
她沒循著聲音去看,只端端正正,立在人前,雙眸對著看眼前木壁“奴方才作的舞,叫作千燈,取自佛經里虔阇尼婆梨王剜身燃千燈的故事,佛陀憐世間幽昧困苦,為照眾生而舍己身,發愿度離苦厄,奴亦如是。”
她雙手合十,垂下汗水濕透的頭顱,輕輕行了一個禮。
說罷便往簾帷后走,黃公也恰如其時地擋了過去,笑呵呵地一展手,靠近的人嘩然大作急忙向后退,連錦衣人和他的仆人都不敢靠近。
只見一條五彩斑斕的大蟒不知何時繞在他臂上,正朝眾人嘶嘶地吐著信子。
那蟒足有一丈之長,碗口之大,他挽半截扛在肩膀上,面上笑呵呵的“諸位看官,伎樂天的千燈欣賞過了,這西域來的舞姬雖美,咱們老戲東海黃公也不得不看,小老兒這手御蛇,也還看的過眼”
他覷瞇雙精光四射的眼睛,猬皮似毛發又粗又硬,挽袖露出肌肉脹鼓胳膊,腰間粗布繞的古刀,江北尸山骸原里滾出來的一身狠勁,懾得人半步不敢前靠。
強龍不壓地頭蛇,那錦衣人帶著四五個仆從,卻也不敢輕舉妄動。
鎮住了他們,黃公長笑一聲,氣如山中虎嘯,亮似山上洪鐘,聽者耳鳴眼暈。
他蹬一下腿,便竄跳起身,攜著那蛇挪到臺上,大叫“奏樂,奏樂”
臺欄上下,香音之神伎樂天已渺然無蹤。
是夜月明星稀,永寧航上燈火一直亮到半夜,歌盡宴罷,水上只余殘燈幾盞,就像天際寥落的星子。
黑獺邊回頭嘻嘻地笑,邊爬上屋頂,看到溫貍,眉飛色舞對她說
“溫娘,你沒瞧見,那幾個棒槌現在是什么樣。我鳧在水底下,跟他們的船一路到青溪,猛地一下子,給船底鑿開了,那個草包不會水,正在青溪里下湯面呢叫得豬嚎似的。”
溫貍也“噗呲”一聲笑了“你沒被他們瞧見吧”
黑獺豪氣擺手“哪能,我能在水底一炷香的時間,哪個人能做得到他們想破頭也想不出是人干的。”又補著罵“衣冠禽獸王八蛋,走的時候還威脅黃公,說是什么江東豪族應氏的,不把你交出去就來掀咱們瓦舍。我呸還想掀瓦舍,老子先掀他的船。”
溫貍轉回頭,望著遠處長江的江面發愣。
黑獺知道她的心事,“嗨”了一聲,想讓她寬松些,卻又不知道怎么安慰,悶悶抓起腦袋。
溫貍自言自語“如果那天成功了就好了。”
她不提則罷,提起來,黑獺眼睛唰得氣紅了“你還說,溫娘,咱們這么多年交情,你也沒把我當朋友。你但凡提前跟我說想水斃他,我就能讓他上不了岸,也能把你救起來。”
溫貍低頭看著自己的手“那是我家的仇,我想親手報。”
她知道這件事多危險,實在不想過多將黑獺牽扯進來。
黑獺悻悻然哼了聲,反方向別開腦袋,以示與她暫時感情不和。
溫貍雙手托住臉,朝著江面更東方看,天邊隱隱泛起白意,即將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