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貍不欲與她多交談,輕聲道“請夫人明示。”
酈五娘讓侍女搬來一個蒲團在船頭,緩緩坐下,將麈尾搭入臂彎。
“我本無意驚擾,但你和鳳兒的事,實在惹了一些麻煩。他說你只是錯認誤傷,但事已鑄下,人言千遍,妄誕自生,如枝葉繁雜,伸出主干。如今之勢,事之本源已無關緊要。卿是妙人,我也開門見山,要么我賜你百金,你從此遠離秣陵,永不歸來;要么你只能進我家,作他妾室,不再外出獻藝。此二法選其一,這樁荒唐錯謬,方可收場。”
說話之間,侍婢炊滾爐水,沸湯沖開茶末,她緩擱麈尾呷飲茶湯。
清煙阻隔,她水月一樣的眉眼卻始終一錯不錯地凝在她身上。
“溫貍,你如何選”
在酈五娘看來,這是很簡單的選擇,一邊是足以度余生的重金,天高海闊、自由自在,雖不能在秣陵,她還可以再往南走,去嶺南,去交州。有這么些錢,她不必再作路岐人,也不必風鬟霜鬢倚門賣笑,或者可以做個買賣,過平靜安寧的生活。
之所以給出第二個選擇,不過是為了達成目的而嚇唬溫貍如若不走,便要給人作妾,從此淪為玩物,深煙鎖重門,寂寞了殘生,豈不無趣。
她船篷里正有一匣金,只待溫貍點頭,就令婢鬟捧給她。
她自以為已將溫貍底細查的明明白白,知她是江北逃難來的,無父無母,和秣陵諸高門也沒有糾纏,底子干凈,沒有在此逗留的理由。
以她和溫貍三言兩語的交談,覺這舞姬剔透聰明,必不會舍己求它。
酈五娘勝券在握,悠然呷茶,甚至有閑暇欣賞一簇簇隨波涌上岸邊的碧綠萍菜。
故而,當她聽見溫貍說“我愿作妾室,服侍公子”時,險些沒拿穩手中的茶盞。
她手指被燙,急切地欲在溫貍面上找到一絲戲言的痕跡,但全然沒有,溫貍仰著面,江風吹著,烈陽照著,目光沒有絲毫閃躲。
“請夫人成全。”
酈五娘只覺得茶末的苦澀留在舌上,再看這肌骨如玉的美人也全沒了初見的驚艷,注意到她的衣裳破舊、顏色混沌,像枯萎的葉子,和江岸濁水混為一色。
她雖失望,卻于心不忍,委婉地勸說道“實不相瞞,我姐姐太后有意賜婚我兒和晉陵公主,就算是看在他姨母的面子上,一旦他作了主婿,也不可能寵愛妾室。你往后要侍奉的主母是天家公主,恩威不知,若有好歹,連我也不能護你周全。”一聲長嘆“何以自苦,放你自由自在,不好嗎”
有一瞬,溫貍被“自由自在”打動了,她眉間微蹙,眸里生出一點迷茫的向往,卻像二月早春的風吹上河面堅冰,只結成了一點恍惚的霧氣,被風一吹就散了。
她只怔了片刻,嘴唇抿緊,輕聲說道“多謝夫人。但在小人心中,有遠比這重要的事。”
酈五娘眼見勸不動她,冷笑著問“更重要的事,比如榮華富貴又或者,你還有別的圖謀”見溫貍答不出她的話,搖搖頭起身“既然拋出來給你選,你沒選到我中意的那個答案,我也不會食言而肥。只是溫貍,可惜了你可惜你這副玻璃心肝玉骨梁,來日后悔之時,你可莫怪我沒有出言勸告。”
溫貍只應聲稱是,卻半點沒有改變主意的意思。
酈五娘見她冥頑不化,不愿再多說,問“你還有別的話要說嗎”
溫貍便提了黃公平日隨意驅使她、欲將她贈與旁人之事;以及有揚言是應氏豪族來奪人的事,道“我別無所求,只求夫人快贖我出這間瓦舍,脫離苦海。”
酈五娘思索片刻,道“瓦舍既然苛待你,我會盡快就派人來接你進府先住著。至于應氏呵,我不知江東有應氏,此事我自會了結,你不必擔憂。不為了你,只為我酈家的顏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