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漏她娘叫秋五,東郊城外農戶出身,因在家排行第五,又是秋天生的,得名秋五。莊稼人不識字,名字也起得實在。
秋五太太自十六歲嫁進南京城,在城內過了二十來年,也還是改不掉田埂子上說話的習慣,總是揚高了調門扯著嗓子嚷,生怕人聽不見。
玉漏最煩她娘這一點,當著池鏡在這里,更覺有失體面,忙把她娘扯到墻根底下避著說話。
這時候有小廝牽過馬來,池鏡也沒聽見她們母女在說什么,自顧自凳上馬去。小廝拉著掉個頭,才看見玉漏和她娘在那里說得面紅耳赤。
像是起了爭執,玉漏臉上一會紅一會青,時不時側轉身去,又向旁斜乜著眼角瞅她娘,那模樣竟然顯出幾分尖利刻薄。她娘也時不時狠狠拽她胳膊兩下子,唾沫星子橫飛,誰也不讓誰。
池鏡像是路過鄉下的野戲臺子,盡管聽不見在鬧什么,也猜得到凈是些污穢直白的唱詞。那馬蹄子悠悠揚揚地踱起來,歪挫出他一臉倦厭的神氣。
下晌又到哪里閑耍一回,倒比在鳳家痛快些,吃得醉醺醺的,歸家已是傍晚,要先往房后頭給他母親請安。
這原是個整大的院子,因前幾年預備著給他日后成親,把院子用院墻隔作前后院。他搬到前院居住,后面是他母親和妹子住著。北屋耳房旁邊有個小天井,開著一道月亮門,直通到后院去。
過了月亮門便鴉雀無聞。天冷下來,仆婦們都不肯在外頭廊下坐著,或是在屋內伺候,或是貓在耳房內守茶爐子做活計。
踅入正房內聽見七嘴八舌的在說笑,全是女人的聲音。有個小丫頭在守門,見池鏡進來,歪著腦袋朝暖閣里頭通傳,“太太,三爺回來了。”
暖閣里頭仿佛沒聽見,仍在鬧渣渣地說個不停。池鏡進去才看見,原來是他母親燕太太和他妹子蘆笙在暖榻上,跟前圍著三四個丫頭媳婦在看個金項圈。
有個丫頭回頭看見池鏡,忙扯著人讓開,燕太太這才瞧見他,端了端身架,笑臉立刻不大自在起來,“你去鳳家瞧過鳳太太了她的身子怎么樣”
池鏡行禮道“不大好,多半日是睡在床上,坐得久了都勞神。”
燕太太叫他在榻那端坐下。他妹子蘆笙盤坐在那頭,半個身子偎著燕太太,一手舉著金項圈,一手托著上頭嵌的玉墜子遞給他看,“三哥,你看好不好姑媽下晌翻柜子找給我的。”
池鏡略微托著看了一眼,她這樣的項圈也多,實在看不出什么差別。可女人在這些金銀頭面上頭最難搪塞,輕易一句“好看”打發不得,她必定還要刨根究底問出個“哪里好”。
他不得不絞盡腦汁多找些話來敷衍,“我記得你有個金項圈也是嵌和田玉的。”
蘆笙立刻爬下榻來要回房去把那個金項圈找給他看,“不一樣,我那只是青玉,這只是青白玉的。你等我拿給你瞧。”
說話一溜煙跑了出去,叮叮當當珠翠響徹著少女獨有的快樂輕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