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盡頭那一座坐像,僅能認出是個蓄著三縷長須,手拿山河扇的男修,面目塑得模糊,與諸天神佛都不肖似。
但玉昉竟也知道這是哪一路神仙。
畢竟七八千年前,兩人都曾腰系玉昆真人弟子令牌,一同在他座下修行悟道。
倒不怪栴檀君香火情薄,只能刻個空白面龐,即便連玉昉自己,其實也不大記得父親當年的長相。
玉昉把燈籠掛在一旁,從儒圣、道尊、釋祖面前走過,在最后一尊座像跟前,緩緩跪下。
他右手皮肉貼著左手森森指骨,雙手合十,虔誠拜了三拜,喃喃道“爹,兒今年也時常想你,遙祝千百輪回,富貴不改,事事歡喜。”
玉昉原本還想再拜,誰知下一瞬,眼前夜雪宅院景色,倏地消散。
他所跪之處,成了青石鋪地、墨瓦蓋頂的一條長廊。
四尊座像,只是欄桿外半畝繁花。
玉昉莫名破了迷局幻象,精神大振,撐坐起身,從欄桿缺口處踏出檐外。
人穿過灼灼芳菲,又尋了一程,總算望見遠處天含殘碧,煙水迢迢,水外隱有一戶燈火人家。
那小院孤零零建在水心,門大敞,窗洞開,幾縷風穿堂,四面水歸宅,倒是個匯聚靈氣的風水。
再往里看,靜室內橫了一面碧玉屏風,稍稍阻隔望眼。
玉昉站在水岸另一端,右手手搭涼棚,凝眸遠眺。也不知是不是兩眼昏花,瑩瑩玉屏上,前一瞬還隱約透出屏后人影,下一瞬又渾似捕風。
他自從踏入熒惑天,為免魔氣外泄,除卻療傷止血,就再未運轉過功法。
此刻離得這般近,玉昉更不會輕易施展魔功,一時望不清楚,就踮起腳來,極力再看。
等玉昉總算確認玉屏后,確有一道人影在掐訣修行,這才后退半步,趔趄站穩,微微笑了。
那一抹淡笑,靜過柳葉起婆娑,輕過飛花惹水痕,也不需第二個人,得知他暗自歡喜。
玉昉慢慢收斂笑容,又退了半步,忽然“咦”了一聲四周不知何時下起的雨,已令他長睫漉漉,掛有水珠。
原來他每往對岸望去一眼,煙水上空就羅織雨幕;望向別處,只是沾衣不濕的春愁。
只怪他方才入神,一味支手去看,綿綿驟雨阻隔,竟許久不覺。
玉昉心底不免大驚自己才走出院落迷陣,莫非又闖入誰的仙家領域里了
他雖未見過領域,也知萬魔典中有過記載強者可修成自身領域,擬定其中法則,騰轉冬春,號令風雨。
唯一僥幸的是,萬魔典亦有提起領域鋪開,百丈為限,否則天道法則必究。
細究此地水遙煙遠,與屏后仙人相距一百六十丈不止,許是不至于誤入他人那人領域的。
奈何玉昉思來想去,幾番壯膽,到底畏懼。
他將右袖一舉,遮在頭頂擋雨,半截披帛垂下,正好遮掩面目,背轉身,快步穿過花叢,退向烏瓦長廊,跨過欄桿缺口,踏入廊內,一路逃到飄搖細雨之外。
他高舉著袖,往廊外看了又看,估摸著與那戶人家相隔了兩百來丈,這才遲疑著垂下右手。
由于太過慌亂,玉昉有一剎那,甚至想過就此遁離
反正這輾轉一程,進過那人新府,見過那人一面,已是占盡萬千便宜,圓滿大多遺憾。
幸得心魔令震了震,叫玉昉只恍惚了片刻,就醒轉過來,重新為著職守操勞,蹲到了長廊檐邊。
他將右手伸出檐外,耐著性子,轉動手腕,等雨水澆濕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