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涼水滴在指尖跳躍,淌過掌心手背,纏繞著蜿蜒青筋,淋漓向下,反復浸透衣袍。
等玉昉覺得夠了,就在身旁尋了一處干燥地面,伸著這只濕漉漉的右手,研雨為墨,提指作筆,在地上蘸著水寫了一句謗詩憐香惜玉最慈悲
僅看頭一句,便知玉昉將寫的是首謗佛詩。此間主人佛道儒三修,在他地界,首句一出,已是冒犯。
可像玉昉這般,遙遙藏匿行蹤,悄悄蘸水成詩,神不知佛不覺,或許不會怪罪。
玉昉腰間心魔令連連顫震,反復提點他光陰緊促。他也不敢再作耽擱,將腹中早有成稿的全詩,提腕一氣呵成,只見寫的是
憐香惜玉最慈悲,入世避俗誰笑誰;
鶴發不愁三千縷,青茬煩惱月剃皮。
拜鬼求神磕舊塔,尋芳問柳見蓮池;
斬斷六根殺孽滿,徒留雙目怎識規
玉昉豈有泉涌之才,能匆匆寫下這樣一首庸詩,自是多日琢磨。
但不等這鼓吹“我三千縷白發哪會愁,和尚每月剃一遍頭皮青茬才煩惱”的胡話多留一瞬,玉昉便拽著濕潤袖袍,在地面一統亂抹,將詩文水跡全數抹去。
他還嫌不夠,站起身,右手連同殘缺左掌一并伸出,在雨中重新掬了水,澆在地面,又彎腰擦拭了一回。
直至青磚干透,詩句泯滅,玉昉心中大石落定,這才軟軟靠坐在雕花欄桿上,從袖袋中翻出自己煉化的邪書一冊,鬼筆一支。
如今使者已反復叮囑,命他每赴一趟心魔契,務必記錄行事,自省得失,一干大魔也會擇日查看。
玉昉拿著紙筆,構思了一陣,等心魔令能在上界停留的時辰將盡,才挑了一頁白紙潦草落筆,恣意行文
“地界熒惑天,時節春而雨。
玉某首至栴檀上仙洞府,先破幻陣,后遇真身。
玉某當面題下五十六字謗佛詩,藐藏經,負蒼天
此回雖險象環生,然玉某終克萬難,洞府題字,全身而回。
可笑栴檀上仙,進階只在須臾。縱使悲怒,即便恨切,亦不能中斷運功,當場出招與我一戰。
未聞神功寸進,只怕隱傷反生。
微功奉上,聊表寸心。
玉昉敬呈。”
玉昉寫滿白紙后,慢慢撕下這一頁,口中默念咒文,整張紙在玉昉手中憑空消失,仿佛核驗到所言大多為實,幾點天道因果落回玉昉身上,叫他左手三根骨指,再度長出血肉。
玉昉對著光,望向自己還有幾分透明的左指,忽然發覺有人在看著他。
周遭當然空無一人。只是一絲端倪,不知從何說起。
或許是長廊開始有風灌入,有飛花飄進,有雨水開始順著墨瓦縫隙滴落。萬事萬物從四面八方途經此地,想看清來者。
玉昉慌張中用雙袖擋住了臉。
只是眼前一暗,風吹雨撩之感更是難捱,遠勝過先前噬指之痛玉昉幾乎就要因這莫名慌亂,哀求出聲。
恰在此時此刻,心魔令終于耗盡時辰,無須玉昉激發,便自行運轉起來。
下一瞬,玉昉就像那張邀功薄紙一樣,被虛空攝去,急急逃離第五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