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聿秋將冊本交給仍呆立在旁的竹修,負手而顧謝不為,語調平緩,“若我記得不錯,去歲全國賦稅之賬皆已在年前核畢,你今日帶著賬本過來,可是哪里出了問題”
謝不為心下一駭,訝然蹙眉“可丹陽郡賦稅核對之事一直拖到了今天都未曾經度支尚書核準,又何來全國賦稅之賬皆已核畢”
孟聿秋聞言亦是不解,但并未說些什么,只教廳內長隨去閣庫中翻出去歲上呈今上的奏章,再對竹修,神色微沉,“和六郎道歉。”
竹修一怔,旋即明白孟聿秋這是聽到了他方才的妄言。
其實在說完那句話的時候他便已自覺不妥,這下被孟聿秋指出,頓時面露羞赧,也未曾有任何不服,老老實實對著謝不為躬身請罪,“適才是奴輕狂,還望謝主簿見諒。”
謝不為現在哪有心思計較這些,略略頷首就當此事已過,目光始終一錯不錯地落在孟聿秋身上,“丹陽郡”
恰在此時,長隨找出了孟聿秋所說的奏章,送到了孟聿秋手上。
謝不為看著那本奏章便噤了聲。
但孟聿秋并未就此打開,只示意謝不為跟隨他入后堂,在兩人隔案對坐之后,又令竹修領著其他隨吏出外守門。
等到后堂中唯剩他們二人時,才將此奏章放在了案上,和言道“你自己看看。”
謝不為沒有客氣,直接拿起了奏章翻閱,此奏章類似于尚書省上呈給皇帝的年度報表,上頭清清楚楚寫著全國九州六十二郡賦稅皆已核準。
他終于明白了,這潁川庾氏竟膽大至此,對下拖磨丹陽郡賦稅核對之事,但對上卻敢謊報全國州郡賦稅皆已核準,到時就算東窗事發,庾尚書本人也大可將罪責歸于下官抑或是丹陽郡府屬官。
難怪
難怪庾尚書竟敢如此光明正大為難丹陽郡府屬官,原是早有準備應對之策。
謝不為才又意識到,蕭照臨定然也是知曉此事,卻也無可奈何,若是在夏稅之前不能解決,那蕭照臨連同整個丹陽郡府便只能吃了這個暗虧,還不能拿庾尚書怎么樣。
許是謝不為默然沉思太久,孟聿秋竟直接抽走了他手中奏章,將不知從哪里變出來的精致糕點推到了謝不為面前,聲如清風拂面,“想來你這幾日定是在度支部費了不少時間,吃些糕點歇歇吧。”
謝不為本只有震驚、無措與煩躁之感,但聽了孟聿秋明顯的安撫話語后,在這些情緒之外,頓時又生出幾分委屈,原本清亮的眸中也不自覺蓄出了一層霧氣。
就算他自小就跟隨謝女士在娛樂圈這個名利場中面對過三道九流的人,也見識過各種上不得臺面的手段,但在謝女士的悉心保護與教導之下,從沒有什么惡意和難題可以突破謝女士的防盾直接傷害到他。
但自從來到這個世界后,先不說陡然失去所有親人朋友的孤獨之感,他所直接面對的便是各種各樣的惡意與為難,雖說大多是原主留下的爛攤子,但都必須由他承受。
即使他牢記謝女士的教導,也憋著一定不讓謝席玉得意的氣,看似毫不在意地無視任何惡意與為難,又游刃有余地去處理各種難題,但他當真就如鋼鐵俠那樣刀槍不入嗎
這些日子來,除了那晚的回憶,他絲毫不敢再多想念謝女士一點,因為他怕再多憶起謝女士的好,他便再不能忍受在這個世界中所承受的一切,可他又絲毫沒有辦法回到謝女士身邊。
今日面對的來自潁川庾氏的為難,不過是最后一根稻草。
可一切才不過剛剛開始,他決不能就此認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