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不為似有所感,掃了一眼趙克案上的公文,“可是朝堂有何動作”
趙克點了點頭,將公文遞給了謝不為,“今年度支部承皇帝旨意,為籌措北府軍軍餉,加一成稅于九州。”
魏朝征稅稅率明面上是為十分之三,但亦有定額,也就是說各地征稅必須達到度支部所定定額,是故在實際操作中,田稅稅率至少已是五成,再加上臨陽京畿編戶又為世家以借貸方式盤剝,所以趙克才說,編戶操勞一年,在無任何意外發生的情況下,即使種植兩季稻谷,最后所剩糧食絹帛也只夠勉強過冬。
可現在,朝廷又要加稅,那這一成稅又從何而來
只能從百姓的口中來,從百姓的冬衣上來,從百姓的血淚里來
趙克擔任丹陽郡丞快有一年時間,已是清楚了丹陽郡編戶百姓究竟過得是什么樣的苦日子,也更清楚這公文上輕飄飄的“加稅”二字落于百姓身上,又究竟會是怎樣一座巨山,又會有多少百姓將會被這座“巨山”壓死,成為田間地頭隨意拋棄的尸骸一具。
謝不為自也是清楚這一切。
他緊緊攥著這一張公文,紙角已然折皺,字跡都已模糊難辨,汗濕的墨也臟了他的手心,室內一片滯靜之下,又回想起了前幾日趙克或有意或無意與他說的大報恩寺的情況。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終于松開了掌心,公文直直墜下,落在了案腳邊,但謝不為與趙克都沒有俯身去撿的意思。
謝不為端坐在了案前,赤色衣擺又完全蓋住了那張公文,他此時的目光透著一股勢在必行的意味,“既然軍餉加稅一事已無法挽回,那在夏收之前,若是可讓大報恩寺減免編戶所需還的本息,或許百姓尚有生機可存。”
謝不為此言甚有倨傲之意,所說內容若是被旁人知曉,也定會嗤笑謝不為不過是在白日做夢。
大報恩寺與世家若是能輕易放棄此間利益,那皇帝及太子又怎會遲遲不向大報恩寺下手。
但趙克面上未表露任何意外驚訝,就像是他早就知道謝不為會有此反應。
他甚至緩和了適才滿是愁容的面色,稍傾身向謝不為,“此事絕非易事,若成,自是無量功德一件,若不成,謝主簿也未必不需付出代價。”他說至此,雙眉緊皺,語有踟躕,“甚至于,即使此事可成,謝主簿恐怕也將會惹禍上身。”
趙克所說的代價與禍端,便是指,無論謝不為究竟能不
能讓大報恩寺減免百姓本息,那都勢必會得罪其后世家,即使謝不為出身陳郡謝氏,也未必能承擔得起此事的后果。
更何況,謝不為完全可以置身事外,安心當他的陳郡謝氏公子。
想起謝不為的身份,趙克又突然心生搖擺,即使他在這些日子里已算清楚謝不為無理由的赤誠之心,但謝不為畢竟亦是世家子,當真會愿意為了百姓不惜去得罪世家嗎
相較于趙克此時心中的百種思緒,謝不為面上竟已只剩輕松,像是面對的不是什么難于登天、前路又危機重重的困難,而只是在討論今天的天氣,甚至略帶玩笑道“再如何,能有我之前為世家所厭棄還嚴重嗎”
他說的便是原主狼藉名聲下,世家皆嗤之事,但他和趙克都很清楚,此事自然不能與一個世家子的名聲是好是壞相提并論,畢竟其中牽扯的可是世家內部切切實實的利益。
趙克聞言一怔,隨即按下心中千般疑慮,只向謝不為詢道“那謝主簿可是已有了打算”
謝不為沉吟片刻,后擺首,“也不能說是打算,我是想先見上那佛子一面,或許此事會有轉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