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不為便不再多言,走到了亭欄處,折下了一支蔓生在亭邊的柳枝,轉贈與止觀法師,語多鄭重,“我再無他言,只盼周哥哥一路能多珍重,若有天意,有朝一日,定能重逢。”
止觀法師接過了柳枝,并雙手合十,對著謝不為輕聲道“阿彌陀佛。”
語后即重新帶上了斗笠,此次再未有任何停留,只回身往城門一隅望了一眼,便大步往前方走去。
謝不為站在亭中目送止觀法師許久,直到一陣風起,掀起了道上的淡淡煙塵,止觀法師的身影變得模糊不可見,他才收回了眼。
但忽有所感,他側首看向了止觀法師適才所望的遠山之景
繞峰遮眼的云嵐不知在何時已經消散,露出了其中本來的山景。
正是天光正好,青翠澄明。
謝不為慢慢走回了城門,又聞隱約馬蹄之聲,尋聲而望,在城門拐角處的陰影之下,正是東陽長公主的車駕。
觀其上奴仆正要揚鞭,謝不為心念一動,竟直直往車駕走去,停在了車窗簾邊。
雖他右腕不能擅動,但還是盡力雙手放平于胸前,對著車內鄭重一拜,“陳郡謝氏謝不為多謝東陽長公主相助解難之恩。”
他聲朗朗,猶如清風撫簾,但車廂內并未有任何應答,只隱有女子低泣之音一閃而過,再聞揮鞭拍馬之聲,車駕便轆轆遠去,煙塵滾滾。
謝不為很是理解東陽長公主現在的心情,也并不覺得被冷待,反而心生觸動。
東陽長公主在苦苦等了二十多年后終于等來了她所期盼的母子相認,可這般母子團聚的圓滿卻是如那鏡花水月,在短短十數日后便煙消云散。
或許,這比她從未得到過還要令人痛心。
他又抬首眺望大報恩寺的方向,明樓高頂隱約可見,心生諸多感慨,卻也不想再于此處停留,便準備去尋等在稍遠處的犢車離開。
此事之后,沒有了東陽長公主庇護的大報恩寺,在世家的刻意冷落之下,便迅速衰敗下去,并在多年后徹底消失在了江左的茫茫煙雨中。
若是大報恩寺方丈未生俗世貪念,只安其佛寺本分,以其從前諸多高僧積累出的聲名,自當能與魏朝長存,可偏偏寺內人欲太盛,終是引火燒身。
此番興衰,令后世之人唏噓不已。
當然,這些都已是后話了。
現在,最能令謝不為震驚的是,在他原本的下車之處,東陽長公主府的犢車已沒了蹤跡,取而代之的,竟是孟府的犢車
或許這已不是簡單的震驚,而簡直是又驚又喜。
謝不為左手攝衣,急忙往那處奔去。
而車上人也似有所感,車簾從內掀開,墨綠色的長袍傾瀉而出,如炎炎夏日中偶遇的一片蓊郁竹林,為謝不為送來了最為舒適的清涼。
孟聿秋才下車,便被謝不為撞了個滿懷,他抬手欲回抱謝不為,卻顧忌著謝不為右腕的傷不敢輕易妄動,只撫著謝不為的左肩,垂首以唇虛虛擦過了謝不為的額頭,低聲輕喚謝不為,也似滿足的喟嘆。
“鹮郎”
思念已久的竹香再次被他擁住,謝不為只恨不能與之日日夜夜、朝朝暮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