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時之間,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匯聚到了謝不為身上,冷眼者有,戲謔者有,鄙嗤者自然也有,但無一例外,都在期待謝不為的反應。
而謝不為能有什么反應
他現在只想狠狠拽住蕭照臨的衣襟,瘋狂搖晃蕭照臨,大聲喊道,“你清醒一點,這里不是東宮啊”
但,他也只能這么想想罷了,即使在心里已經將突然沒事找事的蕭照臨罵了無數句了,可面上卻依舊要保持微笑。
甚至,未免惹蕭照臨不悅,還要盡量作單純無辜的樣子,清眸眨呀眨,眼波漾漾,目光裊裊地透過白珠冕旒拂過蕭照臨眉宇間的折痕,也是以此稍稍安撫蕭照臨。
他只這么不言不語地仰望著輅車上的蕭照臨,倒像是一時承寵嬌羞,在故作矜持,但實際上,內里已經開啟頭腦風暴,在迅速尋找應對之策。
于公,有君臣之別及元帝與王丞相的先例在前,他是決不能與蕭照臨同乘的。
而于私,為了不讓別人更加誤會他們之間的關系,他也更是不能答應蕭照臨。
所以,他必然要拒絕蕭照臨,可問題也就在這里
他并不能如當初王丞相拒絕元帝那般直接推辭,那是因元帝與王丞相之間的關系并沒有蕭照臨與他之間那般復雜,他們只是君臣,便只有“君臣有別”這一條需要考慮。
更何況,元帝邀其同座也并非出自真心,乃是迫于瑯琊王氏的威勢,不得已而為之,而其他世家也未必想見到王氏當真一家獨大,所以王丞相推辭便可算得上是眾望所盼,皆大歡喜。
可他與蕭照臨之間本就有許多曖昧傳言,這件事便需兼綜公私兩面考量。
且蕭照臨邀他同乘確實是好意,也是真心,甚至還主動伸出了手,若是他直接拒絕,便是辜負了蕭照臨,也更是在眾目睽睽之下不給儲君面子。
那么,他要如何既不辜負蕭照臨的好意,保全蕭照臨的顏面,也不能于公給別人留下話柄,而于私又與蕭照臨牽扯不清呢
就在蕭照臨將要再次催促之時,謝不為忽然雙眸一亮,笑靨更深,在眾人熾熱的目光中,大大方方地走到了蕭照臨面前,再搭上了蕭照臨的手,并稍稍握緊,對著蕭照臨瞬了瞬目,語調輕快,自有喜不自禁之意,“臣不勝榮幸。”
蕭照臨這才展眉輕笑,正欲拉著謝不為上車,而四周緊盯此處的世家子弟也都以曖昧的眼光打量蕭照臨與謝不為,想來是在心中更加確定了他們二人之間君臣相好的傳言。
但,也是此時,謝不為卻又忽然抽手卻步,對著蕭照臨再一伏拜,垂首但揚聲,語調清朗,足以讓四周所有人都能清楚地聽到。
“臣蒙殿下恩典,喜不自勝,偏恨不能時時以卑身侍奉殿下左右,可臣又惶恐,未有任何才德,卻受殿下如此賞識,實在是受之有愧。”
蕭照臨在感手心溫軟離去之后便當即沉了眉梢,再聞謝不為言語,心下雖生了些疑惑,但下意識還是想免去謝不為對他的
繁縟禮節。
可他話還沒出口,便又聞謝不為繼續道,“本朝有元帝與王丞相這般君臣楷模在前,借圣人之言道,可乃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元帝愛才如命,十分敬重王丞相,邀王丞相同座,此為君使臣以禮,而王丞相德高望重又才高行厚,卻獨尊元帝,不使自己逾矩,此為臣事君以忠,可謂符圣人之言至極,當受后世萬代瞻仰。臣雖鄙薄,不敢自比,但亦有仿效之心,故恕臣不能與殿下同乘。”
謝不為稍有停頓,再道“且臣亦多受叔父教導,臣忝為殿下屬官已是榮幸之至,萬不可辜負殿下看重,當以圣人所言的君臣之道侍奉殿下,臣實在不敢違拗叔父,更不敢有違圣人之言啊。”
言訖,眾人皆暗自心驚,此番雖不見得謝不為有何真才實學,但實在可稱得上是心思縝密又辯口利辭,一番舉止言行下來愣是滴水不漏,讓人尋不到絲毫的話柄錯處。
且看謝不為先是搭上了太子的手,以表榮幸,是領了太子的好意,也全了太子的顏面,不至于讓太子下不來臺。
再引元帝與王丞相故事,及孔子之言,既以先例為范,又崇儒附禮,這般,即使再有世家子弟輕視皇室,或是推崇玄學任誕,都不能越過瑯琊王氏面上的尊君之舉,及國朝用以教化萬民的圣人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