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遇見了上輩子故人的緣故,就在這天深夜,樓諫再次陷入可怕的夢魘之中。
在上輩子所有痛苦的回憶中,那甚至比他最后的臨死時更加可怕的記憶
車禍,很像是意外的車禍。
對方就像是刻意沖著他來的一樣,瘋了一樣地踩著油門沖向了副駕的自己。
火光,碰撞,尖叫。
膨脹開的氣囊將他壓到了座椅上,他僵硬著身子,陷入到了昏迷之中。
有救護車的聲音在他的身邊出現,呼吸機的聲音鼓動耳膜瘋狂尖銳地響著,他能夠聽見自己掙扎不安的心跳,每一次跳動都表示著對于死亡的抗拒。
這具身體比里面的靈魂更想要他活下去。
“不行,他的手被壓在里面了,他現在在出血,我們必須要把他弄出來。”
“被卡住了”
“快點啊,怎么才能弄出來”
“想一想辦法多找點人就能把車抬起來了吧”
一個身穿白衣的身影突然出現在人群中,是白盛忻,他臉上的表情看起來焦急萬分。
在無數嘈雜的聲響中,他說話的聲音清晰無比,像是一把刺骨的尖刀,插入他胸口。
見血封喉。
“沒辦法了,看來,只能把他的手弄斷了。”
夢中的白盛忻直直指向樓諫的左手。
他賴以畫畫的那只左手。
從睡夢中猛然驚醒過來,樓諫渾身冷汗,顫抖著手從枕頭底下摸出刀來。
不行,不行。
他得去殺了那個人,立刻,馬上。
樓諫一刻也等不了,一想到對方現在還和他一樣能夠呼吸這個世界上的空氣,他就感到痛苦萬分。
為什么他還活著
甚至在任何時候都比他要活得更好
他受不了,讓白盛忻死掉,立刻,馬上。
或者,是他自己死掉。
后背的虛汗潤濕了床單,他的手痙攣般地抖,刀尖刺破了赤裸的大腿,鮮血順著腿縫一絲一縷地流下去。
原本他一直以為自己重生之后,就已經重新開始了一段新的人生,他可以徹底拋棄掉過去的那些沉重的東西。
但是沒有,就像是破繭的蝴蝶,看似美麗的顫動翅膀下面墜著他沉甸甸的已然被焚燒殆盡的罪惡之繭。
上輩子躺在病床上面的自己在用血淋淋的眼睛看著自己,像是在無聲地質問著什么
那雙眼睛一直未曾閉上過。
躲不掉的。
只要還沒有徹底忘記那些痛苦漆黑的記憶,就躲不掉的。
低頭盯著那痕跡看了一會,樓諫丟掉了刀,用食指沾著還未凝固的鮮血,在雪白的皮膚上畫起了畫。
后來畫起興來,血不夠了,又潑了一瓶新紅墨,酣暢淋漓,整片白床單都是他的畫布。
畫到后半夜,畫到他雙眼發澀,墨水畫干。樓諫終于打定主意,陰惻惻地笑起來。
他當然沒有精神病,他也絕不能去殺人。
他不能為了一個爛人,葬送了自己好不容易得來的這第二條命。
跪在床邊的地板上,樓諫心滿意足地用手指擦上了最后一筆。
白床單上顯出一張模模糊糊的血紅色的人臉,有幾分像是他自己,也有幾分像是白盛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