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洗劫一空之后,李潼甚是自責挫敗,護衛反倒樂觀地寬慰她,這也是長見識的一種。
大長公主先前特意交待,這一路他們只管奉命行事,女郎想犯傻,便由她犯個過癮,他們只負責保證女郎和常郎君,以及貨物的安危即可。
而犯傻之后的結果還需大家一同承擔。
一日,何武虎尋到一群正在領粥的災民,同一個看起來還算體面、好說話的少年詢問是否見過這樣一個人
何武虎描述著那人的年紀,身形,長相,口音。
那少年聽了半晌,低頭看著手里捧著的粥碗中的倒影,問何武虎,要找的人是否姓常。
何武虎大喜,連連點頭,忙問“閣下莫非見過”
“”那少年抬起頭來看著他。
對視了片刻,何武虎面上笑意凝滯,而后虎軀一震,緊接著便是狂喜,踏破鐵鞋無覓處哇
這少年那是常歲安。
他們從同情災民,到救助災民,最終成為災民。
起初也想過,亮出宣安大長公主,亦或是寧遠將軍的名號,去尋求官府救助,但一則,如此時機,各地官府已是焦頭爛額,李潼自尊心強,想著尚且有手有腳,也不想給人添麻煩;
二來,經歷了被災民算計之事后,常歲安分外警惕。他想著此刻四下魚龍混雜,洛陽士族的遭遇也已有耳聞,四處潛藏著被追緝的士族逃犯,各地明暗勢力錯綜復雜,此去汴州,尚有些路程,他身為剛斬殺了徐賊的寧遠將軍的親兄長,與人暴露身份不見得是好事。
與何武虎等人接應后,常歲安一行人才總算結束了災民生涯。
之后一路,他們仍然力所能及地救助真正有需要的災民,但如此前被搶錢財之事,再未出現過。
倒也不是所遇皆良善之輩,而是何武虎等人匪氣外露,實在顯眼,山匪對上市井小賊,前者給后者以“莫說去他們搶了,不被他們搶就謝天謝地了”的血脈壓制。
李潼此行第一課,總結出經驗來,良善也是需要鋒芒與棱角的。
常歲寧對她的心得給予了肯定,安慰了二人兩句,才得以插得上話,問一句“那我要的人呢可還在了”她的語氣很平淡,完全沒有責怪的意思。
此次洪澇不知丟了死了多少人,眼前這倆人能平安來到她面前,她已經謝天謝地了。
“還在的”常歲安赧然一笑“方才我說的被人偷走后,又找回來的東西,便是他了”
常歲寧“”
樊偶此行,也是命運多舛。
樊偶本人也是這樣覺得。
自去年常歲寧離開宣州后,他被獨自關在宣安大長公主府上的密室中已足足半年,但他不知自己身處何處,這半年來,他時刻處于無法逃脫的黑暗中。
每兩日左右,會有人來送一次足夠他存活,但不足夠飽腹的水和飯。
起初,凡聽到有腳步聲靠近,樊偶即會豎起防備,打定主意不管對方對他施加何等酷刑,他都絕不吐露半字。
但事實證明,從不吐露半字的是來人,來人只負責送飯,嘴巴比他嚴多了,無論他問什么,對方都一字不答,丟下飯就走
一日日過去,樊偶已經分不清自己被關了多久,長時間的飲食不足,令他消瘦無力,神智也開始衰弱,他終日聽不到任何聲音,無人與他溝通,他甚至覺得自己快瘋了,恨不能哭求來人給他上個刑,逼問他一下,跟他說說話,也好讓他清醒一下。
就在他當真快要瘋掉時,這渾噩絕望的日子,忽然毫無預兆地結束了。
他被塞進了熟悉的麻袋中,離開了那個密室。
而后,便是長時間的顛簸,他大多數時間都是昏沉的,不知自己要被帶去何處。
被當作行李偷走的那一晚,有人解開了他的麻袋,見是個半死不活之人,那群人嚇了一跳。
他用盡畢生的力氣,上半身從麻袋里蛄蛹出來,發出聲音求救“救救我”
李潼的護衛很快追了上來,沒人救他,他被重新裝回麻袋扛走了。
接下來,他經歷了挨餓到頭暈眼花,在麻袋里不慎被洪水沖走,被常歲安第三次撈上來時,一滴崩潰的淚水終于從他眼角滑落。
他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