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很好了。
鄭潮心情甚佳,從未有過這般開闊向上的心境,他頹廢多年積攢下的心力,在此刻充沛得好似要溢出來,一轉頭,瞧見墻根下蹲著只臟兮兮、毛發打結的長毛狗,都覺得手甚癢,想將之抓來狂洗一通,將它洗個干干凈凈,洗個煥然一新。
他是天生充沛者,一朝宛若新生,便想使萬物也得新生。
鄭潮當真走向了那只長毛狗,剛要蹲下去時,忽聽身后傳來腳步聲“鄭先生”
鄭潮回頭看,見是名身穿官服的年輕人,不由抬手施禮“敢問大人可是還有未完的交代”
卻見對方搖頭,也向他恭敬地施禮“晚輩宋顯,特來送先生。”
聽得這個名號,鄭潮露出恍然之色“失敬,原是新科宋狀元”
寒門狀元,隨便拎個出來,那都是不得了的人物。
鄭潮再次向對方施禮“還要多謝宋狀元于京中為鄭某說情之恩。”
“宋某曾得先生于草堂指點,敬佩先生為人,此乃從心之舉,先生不必言謝。”宋顯看著面前的中年男子,眼神誠摯“是先生讓宋某知曉,天下士族也并非皆是藐視眾生之輩,觀凡事不該一概而論,管中窺豹。先生今朝在士族之間背負罵名,然此大義之舉,功在千秋。”
看著眼前胸襟開闊的年輕人,鄭潮謙虛笑道“求存而已,宋大人謬贊了。”
又一番交談后,宋顯才問起他之后的打算。
聽聞鄭潮并無意入京求官,宋顯微怔,只覺惋惜。
鄭潮并不覺得值得惋惜,在他看來,圣冊帝之所以有此一言,不過是礙于他如今在百姓間有些名聲,出于體面,客套一句罷了。
若他果真巴巴地去了,之后會落個什么下場,且說不定呢。
再者,他再是大義滅親,但若以此入朝求官,多少是沾了些不要臉,若哪日與同僚吵架,對方凡是祭出此事來陰陽怪氣一番,必能將他死死拿捏。
他才不去自找這憋屈呢。
他固有想將一身所能獻出之心,但也得先保住小命。一朝天子一朝臣,不妨先茍一茍,且候來日。
反正他要活到九十九呢。
鄭潮含笑道“鄭某無意朝堂,打算去各處游歷講學”
宋顯雖惋惜,卻也知此等事勸說不得,叮囑一番后,末了再次向鄭潮深深施禮“愿有與先生再見之日。”
鄭潮“四海風波涌動,朝堂亦風雨交加,你我各自保重。”
宋顯應下,目送著那道自在的身影離去。
鄭潮走了許久,才離開鄭氏屋宅錯落,足足占據了整一條街的長巷。
鄭潮掏了掏耳朵,耳邊終于清凈,再聽不到那些罵聲了。
這些時日他也被一同拘禁在鄭家,每日聽著罵聲,耳朵都起繭子了。
那些罵聲甚是歹毒,且罵他的方式也很講究,一人罵累了,便換另一人來,日夜輪值,不停地在他門外大罵。
罵他的嘴巴很多,可憐他就這么一雙耳朵,每日每夜都塞著棉絮,才能勉強支撐到今日。
鄭潮將耳朵里殘留的細碎棉絮都掏了出來,邊看向前方,在離開滎陽,前去游歷講學之前,他得先去個地方。
“傷勢養得如何了”
常歲安此一日跟著常歲寧,前來看望崔璟,卻被崔璟先問了一句。
“養了大半年,如今全都好了”常歲安答罷,才又詢問崔璟“大都督,您身上的傷可要緊”
崔璟“無妨,稍養些時日即可。”
“那也就是大都督您體魄足夠強健,換作常人,怕是只能躺著”曹醫士在旁趁機道。
聽著這見縫插針的奉承,崔璟無言。
他本要更換醫士,但元祥反復打聽之后得知這位曹醫士固然嘴碎,但醫術上佳,乃外傷能手,是整座滎陽城里最好的外傷醫士。
元祥勸慰自家大都督,治傷要緊,至于曹醫士嘴碎這一條,且忍一忍,就當是診金的一部分了。
曹醫士的嘴碎不僅在表面,更在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