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有褚太傅在,太傅雖從不結黨,但門生太多也是個煩惱,許多官員認真思索后,便也相對委婉地表示“時局特殊,便不可一味拘泥于常態”、“使寧遠將軍為江都刺史之事,值得仔細商榷”。
也有許多人仍持反對之言,但只是在反對,一時卻不曾推舉出具體人選有那膈應之言在先,誰不得先掂量掂量
看著那些心思各異的臣子們,圣冊帝最后道“諸卿之言各有道理,此事關乎江南安穩,朕會仔細權衡思量。”
未有得到帝王明確的表態,那些反對的官員雖心有不滿,卻也只能應“是”。
下朝之際,不少官員的臉色都不太好看,但更值得他們生氣的還在后頭
歷來,女子堂而皇之的表露出想要實權的野心,在世俗及大多數男子眼中總是大忌,此一點,縱是當朝帝王是女子之身,卻也未能完全改變。反而在許多私心里反對女帝當權、并從未放棄過讓女帝還權于太子的官員眼中,女子要權,這四個字,實在是個不祥的兆頭。
如此,諸方利益沖突之下,使得議論或討伐此事的聲音越來越多,這些聲音從官員口中傳至內宅,再經內宅女眷及奴仆之口傳出權貴宅邸的高墻。
依常理而言,此類朝堂風波爭端,平日里是不被尋常百姓所留意的。一來門檻太高,不容易聽懂。二來,一不小心犯了什么忌諱,容易惹禍上身。
但今次之事卻打破了這道壁壘,蓋因風頭正盛的“寧遠將軍”四字,離尋常百姓實在太近,在街頭巷尾茶余飯后,是堪比“誰家母豬一窩下了十頭豬崽”、“哪家的男人偷偷買春,買的竟也是個男子”諸如此類的吸睛存在。
因此,沒過多久,有官員在下朝之后,坐在官轎中,竟已能聽到街上有百姓在議論此事了。
且正經議論也就罷了,這些愚民們不知聽來的哪路消息,以訛傳訛之下,竟已成了
“你們聽說沒有,圣人賜封了寧遠將軍做江都刺史,留在江都抗擊倭寇”
“只是江都刺史嗎我怎聽說是封作了揚州大都督”
轎中官員聞得此言,一口血哽在喉嚨無知愚民無知愚民
偏偏這些百姓于“妄議”之際,又總要附帶上一句“圣人英明”,一眼望去全是稱頌之言,縱是有官員想要介入卻也沒有名目。
又隔數日,各茶樓的說書先生,依照此事創作出來的本子也相繼面世倒也不是他們只盯著寧遠將軍來寫,實是有關寧遠將軍的本子都能自帶聽眾,業內甚至有戲言,哪怕是讓自家狗代筆來亂寫一通,只要帶上寧遠將軍的名號,那都是不缺人聽的
看這勢頭,只要寧遠將軍的事跡還在延續,他們在后頭追著寫,沒準兒能保一輩子吃喝不愁呢
此一日,京師中最受追捧的說書先生身邊的仆從,背著包袱悄悄出京而去,冒險前往江都,只為帶回寧遠將軍暴打倭寇的最新素材。
此事越傳越廣,以至于讓剛從洛陽回京的宋顯等人,都有些分不清真假了。
此行賑災,雖也曾有過驚險,但好在一群苗苗們也都全須全尾地回來了,褚太傅對此甚是欣慰。
急需獨處來療愈身心的湛侍郎入京后,即讓譚離等人先各自回家更衣去,自己獨自進宮面圣。
行禮與湛侍郎分別后,年輕不知疲憊的苗苗們,不禁討論起了路上聽來的有關“江都刺史”的傳言。
“我等如今在朝為官,不宜如尋常百姓一般在外妄議此事。”宋顯開口打斷了同僚們的私語。
眾人被點醒,遂及時打住了這個話題,相互揖禮后,各自歸家去。
譚離與宋顯尚有一段路同行,路上,譚離好奇地低聲道“揚之,說來,那日在汴州時,你與常娘子都說了些什么”
常歲寧離開汴州的前一日,宋顯與譚離曾私下相送,而最后宋顯又曾向常歲寧“借一步說話”。
譚離好奇許久了,只是一直沒能找著合適的機會問。
見宋顯一時未語,譚離一笑,和氣地道“不方便說也無妨,我也只是隨口一問而已”
“也無甚不便說的。”宋顯看向前方的巷口處的一株青翠楊柳,似又回到了那日于柳樹下送別常歲寧的情景中。
彼時,他向對方深深施了一禮。
“那日,我向常娘子致歉,并道謝。”他的聲音有著連日奔波之下的疲憊喑啞,但神態眼眸卻坦然而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