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朝廷對藏書的使用會有著嚴苛的限制,將它們真正分給天下讀書人,這是個過于嘹亮理想的口號,想實現它,尚且需要一個注定漫長的過程。
可她手中的藏書不同,那是可面向天下讀書人最直觀、最有希望觸碰到的一座藏書閣。
而這座藏書閣唯一的主人,叫做常歲寧。
這些藏書是無數文人眼中的圣物,而她將是唯一的分配者。
兵權,財政,藏書,而今全在她手中,短短時日,她已是絕對名副其實的江都之主了。
她的動作迅速而總能屢屢扼中要處命脈,別說那些只能在朝堂上以言辭討伐反對她幾句的官員了,便是心中已有預料的他,一時都未能反應得過來。
他甚至覺得她這些集權的手段太過熟練了
可這些手段,都是誰教她的
近日,姚翼時常于輾轉反側的深夜時分突然坐起來,擰眉思索此事。
根據他的直覺判斷,他疑心常歲寧背后有能人在暗中指點教唆
可姚冉的來信卻頻頻表明,一切皆是常歲寧自己拿的主意,甚至她的屬官與門客,也時常因為她的大膽和出人意料之舉而感到惶恐茫然
但姚翼仍近乎堅信地認為,常歲寧背后定有深藏不露之人,只是隱藏在暗處未曾現身否則發生在她身上的一切,根本無法用常理解釋。
他身為大理寺卿,較之常人要更加敏銳,且他此前暗中尋人之時,也算詳細地知曉了常歲寧從小到大的經歷那樣深鎖深閨之中,不與外人相通的經歷,單憑她一己之力,怎么可能造就得出如今這深諳權術的江都刺史
既不是她身邊的佐官與門客,也不是常闊的作風那究竟是何人在暗中引導她
姚翼拿不準極有可能存在的“那人”究竟抱有怎樣的心思,暗暗決定必須要將“那人”找出來。
回到居院之后,他給常歲寧和姚冉各寫了一封信,給常歲寧的那封,意在試探與提醒;給姚冉的那封,則是再三交待讓女兒多加留意此事,凡是發現蛛絲馬跡,立即來信告知他。
次日,肖旻率凱旋大軍入城之時,京中百姓夾道相迎。
再一日,李獻率五萬兵力離京,前去支援洞庭,討伐剿殺以道州反賊卞春梁為首的亂軍。
李獻策馬出城時,一路尚可見得官道兩側殘存的鮮花,那是昨日肖旻入城時,百姓們趕來相迎時留下的。
而今日他出征之日,卻全無昨日的熱鬧景象,亦無官員相送,姨母只稱軍情如火,令他速速行軍此刻所有人,應當都在早朝之上慶賀凱旋之師,為肖旻一行論功行賞。
李獻握緊了韁繩,策馬踏過那些殘花,疾馳而去。
此次,他必會提著卞春梁的首級歸京
他要向姨母、向所有人證明,他韓國公李獻,才是真正能助大盛力挽危局之人
至于那風光了太久的崔璟,及現下仗著與倭寇對戰,而有恃無恐的常闊父女之流,下場必會如此刻被他踩在腳下碾碎的花泥一般
大軍前行著,但并非人人皆有著如李獻一般的決心與信心。
卞春梁麾下之師,殘暴程度更勝過徐正業。若說徐正業此前與世家交好共謀,所傷大多為尋常百姓,且打著匡復李氏江山的旗號,多少還會顧忌些許體面的話
那么,相較之下,鹽販出身,公然大舉造反之旗的卞春梁之師則十分“一視同仁”,眼中無貧富貴賤之分,所經之處,縱是世家豪族,也皆被他搶掠屠殺殆盡。其手段野蠻殘酷,且待士族子弟極盡折辱,全無人性可言。
又因屢戰屢勝,大挫朝廷大軍,一路勢如破竹,殺名漸起威勢,已隱約形成了“尚且未戰,便先令人心生惶然”的威懾。
此刻跟隨李獻前行的五萬大軍便大多心中忐忑,不知此行洞庭之戰會是何等結果。
此刻城中的百姓大多在議論著昨日肖旻大軍進城時的盛況,對京師百姓而言,這支凱旋之師同寧遠將軍是密不可分的,寧遠將軍雖因抗擊倭寇,而未能一同返京,但見此大軍,便如見寧遠將軍了。
說到寧遠將軍,近來他們總聽到什么“于江都令百人謄抄藏書”之言,但尋常不識字的百姓,意識不到這個話題的真正意義所在,因此大多半知半解,便不甚熱衷議論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