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十多年前便曾是殿下手下敗將,屬下自然信得過殿下,屬下更多的是擔心”孟列說到此處,迎著少女明湛的眸子,到底是將余下的話咽了回去。
他想說,他擔心此刻殿下手下領著的兵遠不比當年的玄策軍,會拖殿下后腿。
但他記得,殿下曾說過,打了勝仗,功勞是眾將士的。但打了敗仗,責任永遠在主帥,而不在聽令行事的士兵。因此,每一場敗仗都是主帥的無能,和對麾下戰死士兵的辜負。
因為在殿下眼中,沒人生來便會騎馬打仗,但只要肯奉行軍令的,便是好兵,便能成為好兵。倘若未能讓服從者成為一名出色的士兵,同樣也是主帥的過失。
殿下帶兵嚴苛,卻又愛兵如子,她嚴于律人,更加嚴于律己,事事以身作則,所以才有無數人甘愿忠心追隨,所以殿下才能親手打磨出玄策軍這把如今仍在護佑大盛江山子民的利刃。
至于如今殿下手下的士兵有幾分可用,殿下必然比他更清楚,也不必他多言了。
見孟列打住了這個話題,常歲寧也未有再接話,只道“你放心,我心中自有分寸。”
一位只會怨天尤人的將領是打不好仗的,她如今手下的士兵的確有不足之處,所以才更要把精力放到增進他們的作戰能力之上,至于在增進之后,仍然無法彌補的那些不足,便需要由領兵者來定下因時因地因人制宜的戰術,以此將勝算擴展到最大。
所以,自在此地扎營后,除了部署調整海防,練兵演戰也是重中之重,軍中上下從未有過半日松懈。
“好了,回去歇息吧。”常歲寧最后對孟列道“回頭想到什么事,明日再說不遲。”
孟列應聲“是”,眼眶忽然又莫名有些發熱,“回頭”、“明日”他竟然才反應過來,殿下不會突然消失了,今后有的是說話的機會。
至此時,孟列身上那無形的緊繃感才真正被卸下來,他朝著常歲寧施禮“殿下,屬下告退。”
他無比恭敬地垂首退至帳門處,剛要轉身出去時,卻忽聽得常歲寧開口“孟列。”
孟列抬首看去,臉上立時現出候命之色,剛要問一句“殿下可是還有別的吩咐”時,卻聽那道聲音在前面開口,認真地同他道
“這些年來,辛苦你了。”
孟列一怔之后,眼眶愈發澀然,眼底卻只剩下了笑意“屬下從不覺得辛苦。”
常歲寧與他一笑“那回頭好好養一養,要把頭發養回來才行。”
孟列笑中帶淚地應聲“誒”,又行一禮,才離開這座大帳。
他剛走出沒多遠,遇到了正往此處跑來的阿點。
孟列伸手將人攔住。
“孟叔,我聽說我聽說阿鯉回來了”阿點還有些惺忪的眼睛亮晶晶的“我正要去呢”
“阿點聽話,太晚了,乖乖回去睡覺”孟列推著人往回走,邊低聲勸哄道“殿下累了,讓她休息吧。”
阿點腳下猛地一頓,當即如一座大山,便不是孟列輕易能推動得了。
“孟叔,你”阿點瞪大眼睛,伸手指向孟列,看了眼左右之后,緊張地一把捂住孟列的嘴巴,壓低聲音道“孟叔,你,你先別說話,我教你怎么說”
“你要喊將軍,喊大人,喊女郎,喊主帥但是不能喊殿下”阿點緊張又自以為嚴肅地道“要是被人聽到了,殿下要被當作妖怪燒死的”
說著,不由分說地拉過孟列,把人拽去自己帳中,又認真“教”了一頓。
“孟叔,我說的這些,你可都背下來了嗎”末了,嚴師阿點拿一副詢問學生功課的口吻問道。
“好,好,我都記住了。”孟列一改往日,此刻眼角眉梢都透著溫和的笑意。
他交待阿點快些睡覺,剛要離開時,又被阿點抓住了衣角。
“孟叔,我睡不著了,你留下來給我說故事吧”
孟列好脾氣地答應下來。
他已很多年沒給阿點講過故事了,阿點在榻上躺下,側身望著他,他坐在榻邊,說起從前說過的那些故事。
方才還說“睡不著了”的阿點,在孟列緩慢的語調陪伴下,很快進入了夢鄉。
看著阿點安寧的睡臉,孟列不覺露出一絲笑意。
幫阿點小心翼翼地蓋好毯子后,他才離開此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