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成了司宮臺的掌事,是天子身邊的心腹,也是益州榮王府的傀儡。
微風吹皺了水面,魚尾甩蕩起一圈圈漣漪。
“直到去年秋時奴多病的母親故去了。”喻增聲音沙啞緩慢“榮王未有告知,但我已知曉了。”
說句惡毒的話,得知消息的那一刻,他覺得身上的枷鎖消失了。
他終于可以做點什么了他能做什么
無論他做什么,殿下都已回不來了。
可是現下
喻增終于鼓起勇氣,抬手抓住了一片柔軟的輕紗衣角,他仰首跪在那里,仿佛不是萬人之上的司宮臺掌事,而仍是當年那個小小內侍,口中仍喚著“殿下”
他想說“您能回來,是奴此生最慶幸之事”,但他自知不配這樣說。
“你的故事,我聽完了。”常歲寧垂眼看他“我想,我應要謝你兩件事。”
“我要謝你這些年來,無論如何,至少不曾暴露登泰樓和孟列他們的存在,讓他們得以安度存活。”
“還要謝你當年于兩難之間,選擇了你母親,讓我免于在不知情時背負這樣沉重的人情。”
“在這件事情上,你并不曾做錯,換作我,也未必比你做得更好。”常歲寧道“但此為人性之死局,我縱可體諒,卻無法原諒。”
喻增含淚搖頭“奴又怎敢奢求殿下原諒”
“可是阿增,我聽罷這些,只覺很遺憾。”常歲寧看著他,道“這死局,原本是可以不必出現的。”
她問“十余年來,你便從未想過,要與我坦白身份嗎”
“奴想過想過百次。”喻增滿眼自嘲的淚水“可殿下待奴太好了,奴太貪心,太怕了”
有著那樣經歷的他,得到了那樣多的好,于是他成為了這天下最膽小的人。
他不愿讓殿下對他有絲毫失望,不想讓他僥幸得來的這份信任有任何瑕疵
但是,倘若他能預料到這些微瑕疵,會在某日成為一座壓在他與殿下之間的大山,他絕不會
“那時我雖年少,但應當,也會有幾分敢于勘破謊言之下是否有真心的勇氣吧。”常歲寧也有一刻陷于這“倘若”之中“倘若你能早些告訴我你是誰,你母親的存在,我雖依舊還會去往北狄,或也依舊會死在北狄”
“但今日,你我再見時,卻不必是這般局面。”
她所遺憾的,便是這個了。
喻增也跟著她的話假設想象著,這假設太美好了,以至于將他徹底擊垮。
他松開了那片衣角,伏在地上,以額貼地,泣不成聲。
時間仿佛在這座亭中凝固。
不知過了多久,喻增聽得頭頂響起一道聲音,問“所以,你叫什么原本的名字。”
依稀間,這聲音似與多年前象園偏殿里,那八歲女孩的聲音重疊了。
而他妄想代替當年那個小內侍,改口答道“奴叫柳明珂,兗州人,罪人柳申之子,在逃命途中,與母親失散了”
歲月不會回轉,他答得太晚了。
“柳明珂”常歲寧道“我今日不殺你,你先走吧。”
喻增緩慢而怔怔抬首。
“我要殺的另有其人。”少女不再看他,她換了個坐姿,雙腿垂在亭欄外,面向水面,平靜地道“況且,我也不需要承她的情,一筆一劃地按照她的安排行事。”
常歲寧不曾明言“她”是誰,但喻增也聽得明白。
“你應當也想到了,你此來江都,是因她已對你起疑。”常歲寧道“但她只是疑心,未能確認。她給我傳了密信,必也設法提醒了榮王府,她要借李隱之手查實你之真偽,若你是李隱的人,今天下已亂,李隱必會選擇舍棄你,設法在你回京的路上殺掉你,以防你吐露不該吐露的機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