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來,婦人獨自揣著那個秘密,從未有過真正心安之時。
起初,她每夜每夜地做著噩夢,夢到自己的謊言被拆穿,夢到自己和次子再次被扔回流民窩中,乞丐堆里。
好在噩夢并未成真,二十多年過去了,她是司宮臺掌事的母親,著錦衣華服,也學會和那些貴夫人一樣焚香禮佛。她的次子雖沒什么本領,但也沾了兄長的光,在京中謀得了正經又清閑的差事,娶了善解人意的妻子,為她生下了聰慧活潑的孫兒
日子實在太好了,好到她已不再做噩夢,開始頻頻夢到孫兒長大后入朝為官,喻家無比光耀地傳承延綿著而這一切,皆源于她當初撒下的那個謊。
那個謊言雖然冒險,但于她而言,實在是太值了。
每每看著眼前的一切,她都會覺得,即便再重來一次百次千次,她也還是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她的白頭發漸漸多了,這讓她日漸生出了一種錯覺,好似人老之后,一切都會隨之塵埃落定,除了等待老死離去,生命中便不會再有其它大的波折出現了。
直到那晚,在那酒窖中,“喻增”告訴她,他清楚地知道著一切。
她起先還試圖佯裝不解,但看著那昏暗中的臉龐和那雙沒有絲毫感情的眼睛,她心底的僥幸很快灰飛煙滅。
她雙手緊緊絞在一起,露出了一個極度不安的表情,喃喃地問他是何時察覺的。
他聲音很淡地道你我第一次見面時。
婦人腦中轟隆作響。
所以,她將錯就錯將人認下時,對方也是在將錯就錯
她有太多想不通的地方,但她不敢問了,她無比慌張地跪了下去,哭著求他看在多年的母子情分,以及喻廣從不知情,一直拿他當親兄長看待的份上
她求情的話還未說完,便聽他道你當年為貪念利用了我,我亦為貪念利用了你,你我二人互不相欠。
她愣住,他為貪念她和次子身上有什么值得他貪圖的
但她更在意的是,既然“將錯就錯”了這么多年為何他要選擇在此時言明
“喻增”很快給了她答案。
我此次離京,未必能安然返回。我若出事,你們可以從此處離開。
看著被推開的暗室門,婦人一時未能做出反應。
禍事或會突然到來,為免臨時難以脫身,你們可以借此暗道提早離去,讓仆從對外稱回鄉探親即可帶上足夠安身的盤纏,換一個身份,走得遠些吧。
她怔住了,走得遠些現在外面那樣亂,能走去哪里人吃人的可怕世道她是見識過的次子平庸,離開后,他們當真可以自保嗎
他說“未必能安然返回”,那也未必就一定回不來吧或許能化險為夷呢日子還是可以繼續的吧
婦人難以想象其中利害關系,她只知道,這一走,就再也回不來了
她看著那扇門,如何也不甘心就此點頭。
出了這扇門,她次子和孫兒的前程,富貴,安危統統都會消失的。
她渾渾噩噩地想著,賭一次好了,像二十多年前那樣再賭一次。
她回過神,向“喻增”表態道這些年下來,娘早已將你當作親子來看待我們已然親如一家,怎好拋下你離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