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不被正視的微塵聚集著,以無形化有形,剎那間忽然向她圍涌而來,如同蠶繭般的無形細絲,一根根將她纏縛。
女帝覺得自己無法動彈了。
從不輕視任何問題的她,此刻竟下意識地想要否定回避,試圖告訴自己,告訴世人“是李隱設局算計了朕”,然而腦海中卻有無數聲音翻涌叫囂著,逼她正視自己長久以來的錯誤認知。
一道道有關“民心”的質問聲,連同那些由微塵聚集而成的無數細繭,似要將她生生絞碎。
雨水的潮濕涌入鼻間,一瞬間,她仿佛回到了多年前與象園為臨的歲月。
那段歲月灰暗潮濕,無時無刻不是沉郁的,但此時,最先出現在她腦海中的卻是孩童天真無邪的嬉鬧笑聲。
幼時的阿效與阿尚都很愛笑,尤其是阿尚。
很小的時候,阿尚的性情是無比鮮明的,活潑好動而又格外固執。
被罰跪時,阿尚輕易絕不認錯,那樣小的孩子,寧愿跪上一個時辰,也不會承認自己做錯。但在看到她這個母妃因動怒而胸悶咳嗽時,卻會緊張地立刻站起身來,說自己錯了,忙問母妃哪里不適。
大約從那時起,她便看清了這個孩子的心性心腸。
那時,她不喜歡阿尚的過度好動,每每如此,她總會想到病弱的阿效,繼而想到不如意卻又無力更改的處境……
似是冥冥之中自有因果注定,這如一潭死水般的處境,卻意外被扮作阿效的阿尚打破。
從那之后,她愈發嚴厲地要求阿尚收斂性情。
阿尚也的確做得很好,代替阿效讀書,上戰場,成為儲君……每一次來向她行禮時,都比上一次更加安靜沉穩了。
直到那最后一次跪別,也是安靜的。
這份沉靜,想來是她這個母親教導之下的結果,她自然是認可欣賞的。
可此時,她以旁觀者的身份忽然觸發了這些陳舊的回憶,竟猛然意識到,這段從生動到安靜的過程,原來竟是一種疏遠與剝離……
這段回憶在女帝腦海中出現得十分突兀,此刻絕非適合回憶舊事之時。它突然的出現,大約是因這段母女關系的變化,同天子與民心逐步背離而從不自知的過程,有著共通之處。
這一瞬間,女帝近乎是迷茫的。
人心無形且多變,人性本惡而貪婪,不加以威懾規訓,則不足以掌控……她分明不曾大意對待過,何以還是失控至此?
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錯?倘若重新來過,她當做出怎樣的改變,才能避免今時這一切的發生?
女帝嘗試著去想,卻發現自己竟然沒有答案。
身為君王,站于最高處,俯視眾生,通曉天下事……可在這樣一個巨大的過失面前,她竟不得答案!
這個沒有答案的答案,讓女帝竟生出一種無從自省的茫然,茫然之下,是失控帶來的恐懼——
她此生最厭恨的便是失控二字。
失控的事物,失控的人,失控的人生……想要脫離這失控的一切,獲得掌控自主的權力,不再被任何人和事左右,正是她一步步竭力往上爬的初衷。
可此刻,她卻被更勝從前百倍的失控感受包圍,甚至即將要被其吞沒。
腳下踩著的金磚似在崩裂,整座大殿都在快速地下墜,天旋地轉,萬物移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