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不將人置于死地決不罷休的屠刀再次要落下時,吳春白猛地上前,重重地撲撞向了持刀之人,嗓中發出仿佛從不屬于她的嘶喊聲。
這一刻,她實在恨極了!
她從未這樣恨過!
去年出使東羅,她也曾目睹過亂世景象,那時她悲戚憤怒,卻尚未嘗過恨的滋味……
可此刻她被兄長護在身下,聽著一刀又一刀落在他身上,才真正知道何為亂世。
她恨透了這亂世,恨透了造成這亂世的人,恨透了這些卑劣的舉刀者!
她吳家世代清白,家中為官者無不清廉,父親任戶部侍郎以來,一心為艱苦的民生嘔心瀝血,她家中大半家財也都用在了救濟流民之上……
她迂腐多年的兄長,這一年來也曾日夜不眠地寫下過一篇篇活民救民的文章,雖說他總愛紙上談兵,可他并無過錯,更絕非一個該死的人啊!
而這些口口聲聲為了正義公道的卞軍,全然沒有任何道理可講,他們只需要舉起屠刀,便能毀掉一切!
所以她也恨自己,恨自己無能無用……正如此時她已用盡全部力氣,卻也只是將那舉刀之人撞退數步,她有無盡的恨,卻依舊傷不了卑劣者分毫!
就在吳春白認定自己只能帶著這一腔恨意死去時,那把即將落在她身上的刀卻突然墜落,被她撲撞著的人也忽然仰倒。
吳春白跟著往前撲倒在地之際,只見那人被一支箭生生刺穿了一只眼睛,倒在地上發出凄厲刺耳的慘叫。
吳春白猛地回頭,只見另一人也中箭倒地,隨之而來的是一行四五名騎馬之人,皆穿著暗色衣袍,看不清形容。
吳春白奔撲到兄長身邊,伸手想將他扶起,卻竟不知從何下手,他身上全是傷,身下全是血,口中也在不停地涌出濃稠的猩紅……
吳春白雙手顫顫地替他擦拭嘴邊的血,胡亂地問:“阿兄,疼嗎……”
吳昭白的聲音支離破碎:“很疼,很冷……”
吳春白幾乎立刻解下自己的外衫,手忙腳亂地蓋在他身上,但她很快又意識到這無濟于事,無助到了極致,她突然提高聲音,大哭著憤怒地問:“……你為什么要替我擋刀!為什么不走!”
“方才他們要帶走我也好,要殺死我也罷,你只管趁機離開就是了!若他們為難你,你便跪下磕幾個頭,總能活下去的!你為什么非要……”
“我不想向他們磕頭……”吳昭白的聲音開始變得低弱:“我更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們羞辱我的妹妹……我的妹妹,是京師第一才女,他們憑什么……”
“春白,我什么都不如你……”他口中的鮮血還在往外涌,聲音時而痙攣抖動:“……今日你將一切都安排妥帖,方才出門時,見你走在最后面……我便想,我也該有些擔當模樣……”
如此情形下,他嘴角顫動,竟然笑了一下:“春白,這一次,我做得未必不如你吧……”
“你就是不如我,我才不想虧欠你!”吳春白哭著道:“你不許死,我就是要你活著看著我如何更出色……你不許死!”
她雙手扶著兄長的肩,將頭抵在他冰冷的額頭上,聲音終于低了下來,嗚咽如風:“阿兄,別死,求求你……”
“春白……我才知道,原來只需放下成見,做個正常人,便可勝過許多人了……”吳昭白的聲音開始渙散:“做個正常人,原來這般輕松……”
“記得告訴祖父,父親,母親……”
“你嫂嫂,還有阿憲,我……”
他的聲音越來越輕,還未能說完接下來的話,就已經閉了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