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打碎的花瓶,要想修復,得把碎片一點點撿回來。
宜鸞花了老大的勁兒,才拼湊出知覺。腦子鈍重找不著方向,好在身體似乎有了依托,不再綿軟虛浮了。她能聽見窗外的鳥鳴,還有書頁翻動的聲響。眼前有光,緩慢地亮起來,直至填滿整個眼眶。
她的意識里,逐漸長出了手,長出了腳。她很高興,其實相較起死亡來,渺渺茫茫世間無我,才是最可怕的。就是半邊身子麻得厲害,不知怎么,使不上力氣。
一股桂花糖的味道飄過來,直沖天靈,很好,連嗅覺也恢復了。說不定再努把力,她能夠以另一種方式存在于天地間
雖然那個“鬼”字,說出來不那么招人喜歡。
曾經宜鸞很怕鬼,阿娘去世的時候,夜間要守靈,她既難過又恐懼,坐在棺槨旁,渾身像被釘住一般僵硬。現在自己也死了,才覺得鬼也不那么可怕,至少自己肯定是個好鬼。
正思緒復雜地給自己定性,隱約又聽見了腳步聲。糊里糊涂一頓猜測,難道是宮人來給自己添燈油敬香了嗎剛才那股桂花糖的味道,八成是貢品,看來死后不算寒酸,還有人記得給她上供。
宜鸞真是個容易滿足的人,這點小事也能讓她欣慰不已。結果有人大力地搖撼她,炸雷般在她耳邊驚呼“都什么時候了,殿下怎么還睡著快起來,上課要遲到了”
一頓攮,霍地把她掰直了。
麻感頓時從指尖直達腳趾,宜鸞不禁叫起來“哎喲,我的手我的腳又要散了”
驚惶間睜開了眼,一張大臉闖進她的視野,是氣呼呼的危藍。
危藍姓危,好別致的姓吧強勢又兇悍。果然她的人也如她的姓氏,充滿著刻板且嚴厲的味道。她是宜鸞和聞譽專職的管教姑姑,比宜鸞大了五六歲。五六歲而已,卻恍如隔著輩似的,連殿中監都要讓她幾分面子。
早前司宮臺有個不識時務的少監調侃她,“危姑姑如此人才,叫這名字委屈了”,招來危藍狠狠地瞪視,“你爹給的姓,你說改就改了”
危藍,當然不及上等翡翠值錢,但她這樣的出身不求第一,保個底也是人上人。所以她盡心盡力約束著宜鸞和少帝,既是受貴妃所托,也是忠于自己的職責。
反正宜鸞最怕她嘮叨,活著的時候避不開,可嘆死后還要受她管教。
不過細思量,她并未跟自己來渤海國呀,在自己茫然無依的時候見到她,驚喜足以沖淡驚嚇。
沒有人能體會,死過之后忽然見到熟人的快樂和感動。宜鸞眼眶一熱,幾乎要哭出來,可危藍搶在她前面,打斷了她的感動,“手和腳散不散,臣不知道,臣只知道您要是再不去上課,太傅的板子打在手掌心,那可是很疼的。”
宜鸞哆嗦了下,死也逃不開太傅的板子嗎
不管那些了,先敘舊要緊。宜鸞伸手抱住了危藍的腰,嗚咽出聲,“姑姑,再見到你,真是太好了。”
危藍的橫眉怒目,在被她抱住的一霎軟化了,怔愣之余不忘拍她的背安撫兩下。當然,說出來的話還是不太委婉,“睡了一覺,殿下神游方外了不管見到臣有多高興,您還是得去上課,反正臣是不會替您告病假的。”
宜鸞直起了身,心里不由納悶,危藍怎么還是這樣的態度久別重逢,她不該有些別的表示嗎,還一個勁地催她上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