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愧疚折磨了許久,夏侯獻最終還是在哽咽中擠出了這句話,“兄去后,兄妻兒吾養之,兄勿慮。”
“多謝府君。”
對此,任明含笑回絕了,“只是還請府君恕我不能受之。天子命我死,何也為堵天下悠悠之口,不令府君遭非議。我若受府君善意,是為府君辜負天子好意了。我幼弟職為校尉,且有功績在身,俸米足以養我妻兒了。”
“那”
躊躇片刻,夏侯獻又換了種方式,“兄放心,三月為期,我定讓他居將軍位!”
“府君萬萬不可。”
任明疾聲否之,解釋道,“府君已有悖陛下心意,萬不可有他為。府君當今之急,乃是蟄伏篤行作恭順狀,力爭早日復獲天子信任。且我幼弟在中軍任職,隸屬中護軍所轄,若府君擢他官職,恐他就被中護軍所知了。”
言罷,他也不待夏侯獻復出聲,便直接開始交代自己的后事,“府君,君侯將近耳順之年,今日之事,府君就莫與他說了。若君侯問起我,就說我歸鄉里了罷。還有,若府君不嫌我愚鈍,我便最后為君侯謀一次。君侯與中護軍系出同族,若是日后嗯,為家門計,君侯毋恥班列其后。”
你!
竟斷言我難敵夏侯惠,且還勸我向他求饒!
夏侯獻猛然昂頭,滿臉的不可置信。
但任明不再解釋了,只是起身離席鄭重下拜后,遂轉身大步離去,“府君,我去了。”
待夏侯獻再度回過神來,書房內已然不見其身影。急忙追到府邸大門處,卻被家中扈從告知任明出府后,徑直往東城門去了。
洛陽東城門外近十余里處的小邑落,任明的幼弟就住在那邊。
名喚做任燁。若是夏侯惠看到這個名字,肯定會有印象。
當初他職為鎮護將軍時,鎮護營的四位千人督里,當屬任燁才能最優。且任燁從征遼東時作戰勇猛、斬首頗多,夏侯惠還為他表功,轉遷為校尉。
任明此番過去,不是叮囑他代養妻兒。
而是怕他作傻事。
二十多年前的關中三輔,雖然已經被魏國納入疆域了,但賊寇尤多。
兄弟五個的任家,唯最長的任明與最幼的任燁能長大成人。
且二人年紀差了十一歲,故而備束脩奉師受學、延請游俠教導武藝、拖關系轉入中軍任職、求人說媒攀良枝任燁如今一切的起點,源于任明的長兄如父。
所以,任明特地過來一趟,是因為放心不下,恐自家幼弟他日聽了夏侯獻的三言兩語后,便走上了死路。
是的,他不想讓自家幼弟也為夏侯獻效力。
在他看來,自己以死報夏侯楙與夏侯獻的恩情,是應該的;但他幼弟可不欠夏侯家什么。
而且他并不看好夏侯獻。
方才勸說夏侯獻日后若是斗不過夏侯惠時,便以同族情誼向夏侯惠低頭,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更是他的預判。
依據,并不是夏侯惠的文韜武略或功績更勝之。
而是在此番清查士家的過程中,讓他看到了,夏侯惠身上開始滋生狠厲這種品質了。
至于他是怎么看出來的
以自己的死。
若是夏侯惠當時直接去叩闕,向天子曹叡申述不公,那事情的結果,也只是夏侯獻被申責、被迫行禮致歉、被罰俸祿.等等各種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