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事就是爭論,也能與目無尊長扯上邊的嗎
暗中腹誹了句,夏侯惠“唯”的一聲,徑直起身言道,“稟陛下,衛公、裴公,在下竊以為,弘農太守之疾,不在其身,而在于心也。是故若在下能令其心安,彼之疾遂無藥自愈也。”
讓他心安
你怎能讓他心安
洛陽典農中郎將令狐愚,陛下都網開一面,讓其戴罪在職、以示過往不究了,那弘農太守猶上疏求去職!想讓他以及他身后的人心安,除了讓步維穩還能怎樣
莫非,你是想變本加厲
衛臻心中咯噔了下,吐出一口濁氣,清聲言道,“稚權有何良策,愿聞其詳。”
“不敢以良策居之。”
夏侯惠露齒而笑,侃侃而談,“在下安弘農太守之言,不過是想告知他,清查弘農典農部后,在下表奏廟堂之言,將因彼是否決然去官而截然不同。彼之病若可醫,則在下清查弘農典農部時,皆如洛陽故事,上疏請陛下讓彼戴罪在職、糾前過而補不足。而若彼病入膏肓、藥石罔效,則在下在清查之后,上疏請廟堂為此番清查京畿各地屯田之事刻碑,記各主官在職期間功過是非,立于太學以儆效尤。而且在下以為,陟罰臧否當昭示天下,以彰廟堂之威。是故在下在上疏中,還以清查之事為申,請廟堂對朝臣功過是非甚大者,皆在其鄉里刻碑如實載其事。”
立碑記事
這是比殺人誅心還要狠的絕戶計啊!
衛臻當即張了張口,想說些什么,但最終還是什么都沒有說的閉上了。
而一旁的裴潛也同樣耷拉下了眼皮養神。
他們都知道,若是天子曹叡讓夏侯惠放手施為,那弘農太守就算是拼著身受萬夫所指也要“病愈”留任了。
因為在他死之后,必然會被筆墨鞭尸;且宗族仕途之路,自此斷絕!
九品中正制的掄才之選,首先就是門第啊
試問,有惡評的石碑在鄉里立著,哪個中正敢評他宗族子弟入品、哪個太守縣令敢辟他宗族子弟入仕呢
況且,夏侯惠還要以他之事,引出對其他朝臣的臧否立碑。
人都是有七情六欲的,清譽之臣也終究是占少數的,有幾個官宦世家會愿意先人被立碑呢
就以四世三公的汝南袁氏為例。先立一個袁安的,再立一個袁術的,結果將如何呢
另外一個讓他們二人不復作聲的緣由,則是事情已然偏離清查屯田的議題了。
夏侯惠此言,是給天子曹叡遞了一把刀子。
一把懸在公卿百官頭上的利刃、增強君威的籌碼。
雖然他們都知道,天子曹叡不會采取這種手段的、也實施不了,但他們若是出聲反駁了,那不就成了他們侍君之心不誠嘛
“臣民侍君,在于忠亮也;君待臣民,在于寬仁也。”
對此頗為意動的天子曹叡,想了想還是斂起了笑顏,出聲指摘道,“稚權所言甚是不妥。群臣是非功過,朝廷自有法度定論,豈有死后猶究之理朕雖不德,卻也知寬仁之道。稚權初衷是好的,但諫言時也應思慮周全、行堂堂之道,如類今日之策日后不可再提及。”
好的,我知道了。
日后進言時,陰狠也要披上仁義堂皇的外衣。
“唯!臣惠謹記。”
先是當即俯首恭順領命,夏侯惠再次昂頭時,聲音猶激越,“陛下,臣惠失言,非罔顧君臣相得之道,實屬義憤填膺耳!”
駁罷,不等曹叡發問,便徑直口若懸河的道出緣由。
“陛下,臣惠嘗聞‘天之道,損有余而補不足;人之道,損不足而益有余’之言。上天有好生之德,生人必有食活之。天子者代天牧民,使民活之,乃職分也。前朝漢室,桓靈二帝不德,征調無已,累增田稅,遂有張角振臂一呼,八州并起之事。究其根本,何也”
“臣惠竊以為,乃是時天下田畝兼并,一二人奪千萬人之田,天災饑寒至,民無食可活,唯死中求活也!天地不仁,則人道喪;民失其田,則國失其民,大亂起乃必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