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則頗為誠懇的說道“元輔先生,做事無定性則餒弱,事事只做一半,半途而廢,會喪失面對困難的勇氣,變得膽怯,不弘不毅為懦夫耳,先生為大明元輔,學問人情皆通達,乃是弘毅之士人也,勇哉”
朱翊鈞打出了一擊回旋鏢,這是張居正教的道理,張居正現在想逃避,那就是不忠于自己的內心的認知,非君子士人所為。
回答朕的問題,不要想著逃避
“臣為陛下解惑。”張居正略顯無奈。
早知道教書的時候就不下那么大的功夫了,看看小皇帝這牙尖嘴利的樣子,那是又欣慰又無奈,欣慰的是這是他教出來的,無奈的是,好像用力過猛了。
朱翊鈞面露疑惑的說道“先生說,知人任事,則在于賢時任之,不賢時則黜之。何為賢,何為不賢何時為賢何時不賢總不能朕說誰賢,誰就賢吧,以什么去分辨衡量呢”
張居正只感覺到了些許的壓力,俯首說道“究其所以分辨衡量,則在公私之際,毫厘之差耳。為公利時為賢,為私利時為不賢,為公利時則用,為私利時則黜。”
朱翊鈞露出了一個陽光而燦爛的笑容,他就在等這句話,他笑著說道“元輔先生,何為公利何為私利何為公,何為私呢”
“公利公”張居正立即卡殼兒了。
儒家禮法講的都是個人的操守,似乎是個人操守成為了圣人模樣,一切問題迎刃而解,觀歷代先賢文章,對公一字,并沒有什么明確的定義。
皋陶謨講九德;洪范講三德;論語講溫良恭儉讓、講克己復禮、講忠信篤敬、講寡尤寡悔、講剛毅木訥、講知命知言;大學講知止慎獨、戒欺求慊;中庸講好學力行知恥、講戒慎恐懼;孟子講存心養性、講反身強恕。
這都是個人操守,都是私。
按照論語每每對舉互言出發,公對私,那什么是公經典缺少明確定義,什么是公利,概念也極其的模糊。
張居正自然能糊弄小皇帝,講一堆沒用的屁話,但是他希望小皇帝成才,就不能這么糊弄。
“臣愚鈍,容臣緩思,為陛下作答。”張居正承認了自己知識上有錯漏之處,既然陛下的詢問,讓他觀察到了這個問題,他自然要想方設法的把這個問題給一個明確的答案來。
“那就看看帝鑒圖說吧。”朱翊鈞也不急,給張元輔時間,好好去觀察。
張居正終于松了口氣,看著小皇帝從不可名狀蛻變回了十歲人主,到底那個不可名狀、無法用語言去描述的不可說之物是陛下,還是眼前這個滿是陽光的十歲人主是陛下亦或者兩個都是
陛下是矛盾的,是對舉和合一,陛下就是陛下,不可名狀和十歲人主,都是陛下。
講筵還在繼續,朱翊鈞今天這一錘是大錘,結結實實的砸在了張居正的思想鋼印上,讓他利用矛盾說去尋找公與私的答案。
“謝先生教誨。”朱翊鈞站起身來,微微欠身。
張居正趕忙俯首說道“臣愧不敢當,臣恭送陛下。”
朱翊鈞走出了文華殿,看著馮保神游天外的模樣,問道“馮大伴想什么如此入神”
馮保趕忙說道“臣在想,大臣們的賢與不賢,何時為賢,何時不賢”
“馮大伴的答案呢應該用什么去分辨衡量賢和不賢呢”朱翊鈞滿是笑意的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