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先生推舉來看。”朱翊鈞退而求其次,張翰和萬士和都是楊博和張居正推舉的,禮部尚書在不斷的朝堂傾軋之下,逐漸成為了大宗伯,而張翰走到了一個死胡同里,再也出不來了。
也不能說楊博識人不明,萬士和就變得好用了起來,只能說,人都在不斷的變化之中,在矛盾的激烈交鋒中,走著走著就走散了。
“臣有本啟奏。”湖廣道御史沈楩出列俯首說道“奏乞圣命,將見行事例,悉令諸司循年順月、別類分門、舉要刈煩、斟酌損益匯書進呈。刊布天下。與會典律令諸書并傳,使中外人人得以通曉,奉旨國家典章法度備載會典。”
沈楩,嘉靖四十四年進士,就是范應期那一期的進士及第,他的意思是,再修大明會典,明法度綱紀,他不是晉黨的人,而是張居正的人,重修會典,就是張居正的本人的想法。
“此事著禮部、刑部部議,若無差錯,明年就開始修纂吧。”朱翊鈞看著張居正說道“先生,此次修會典,所需人力物力務必上奏言明。”
張居正有什么遺憾嗎當然有,后人看來,是人亡政息的遺憾。
但張居正臨終的時候,并沒有看到人亡政息的苗頭,萬歷十年張居正逐漸病重的時候,有言官試探的彈劾張居正,被萬歷皇帝打了廷杖,萬歷皇帝下明旨妄圖趕走輔弼,使朕孤立無援而遂其私,此廷刑不過小懲,再有言論,以不忠不孝大逆論。
張居正在離世的時候,最大的遺憾就是他主持修纂的大明會典未能成書,大明會典一直在跌跌撞撞的修繕,一直到萬歷十五年,張居正去世五年后,才大功告成,刊刻天下。
“修會典嗎”萬士和出列俯首說道“會典一書,于昭代之典章法度,綱目畢舉,經列圣之因革損益,美善兼該,比之周官、唐典,信為超軼矣。如此輕易更張,豈不是違背了祖宗成法必且取祖宗成法多所變更,非國家之福也。”
“明明我祖,萬邦之君。有典有則,貽厥子孫。關石和鈞,王府則有。荒墜厥緒,覆宗絕祀。”
禮部尚書萬士和出列反對重修會典,理由是祖宗成法不可輕易更變,這不是國家的福氣。
“那為何嘉靖八年,嘉靖二十四年到二十八年要兩次重新修撰增補呢”朱翊鈞聽聞萬士和如此詢問,反而問道。
大明會典是大明的行政法,就是有關行政的主體及職權、行為及程序、違法及責任和義務的法律規范。
就是大明內外官員到底該干什么,該怎么干,每一道都應該走什么程序,違逆后承擔怎樣的責任,是綱領。
萬士和極為可惜的說道“只因為舊典,所錄條例紛紜,自相牴牾矛盾,耳目淆惑不清,莫知適從何款。我祖宗之良法美意幾于淪失矣。”
“更可惜的是,嘉靖八年和嘉靖二十八年修纂會典,仍然不得刊行天下。”
朱翊鈞再問“為何修好了,不刊行天下呢”
“祖宗成法不可違逆。”萬士和回到了最初的話題。
朱翊鈞繼續問道“因為祖宗成法不可輕易變更,所以不能修,修好了也不能用,但是弘治年間修成的會典又不好用,百官參詳會典,發現說法互相有沖突,混淆不清,這怎么以法治國呢這不就矛盾了嗎”
萬士和重復了一遍說道“這不就矛盾了嗎”
“一方面是祖宗成法,一方面是踐履之實,陛下,天下萬物萬事,都在矛盾的不斷碰撞之中產生各種困惑,為了解決這些困惑,我們不斷的嘗試和探索,矛盾相繼,萬物更易前進,從而不斷的達到一個沖和平衡穩定的狀態,這是元輔所言的沖和之氣。”
“這不是結束,沖和之后,會有新的矛盾,如此循環往復,天下無窮之理逐漸明朗。”
朱翊鈞聽完十分鄭重的說道“大宗伯這矛盾說,讀的極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