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六背上了斧鑿之物,前往定國公徐文壁家里的窯井上工,窯井上,需要抽水、需要撐井、需要下井,而沒有任何法例的私窯里,每年都要死數百人,不是因為煤氣被點燃,就是因為滲水,抽水不利。
小六的父親負責是個抬柴夫,從窯井上背煤下山,一斤煤一文錢,背到煤市口的路上,要被鄉野流痞、城中幫派、入城的五城兵馬司抽分,最后抬到了煤市口,遇到了沖突,被打的一棍子。
鄉野流痞,其實就是鄉野百姓中間游手好閑,聚嘯在一起,橫行鄉野的一群人,這些人托庇于縉紳,帶頭的大哥往往是縉紳家里的傭奴;
城中的幫派則是托庇于勢要豪右,充當勢要豪右的打手;
入城抽分并不在朝廷的財用之中,這是五城兵馬司的油水。
正如之前朱翊鈞所言,百姓運糞出城堆肥,這五城兵馬司的一些賤人,也要嘬兩口喝口湯。
朘剝無處不在,王崇古并沒有在奏疏里為大明朝廷說好話,將五城兵馬司和衙門嘴臉描寫的非常清晰,甚至花了極大的篇幅去批評。
比如在奏疏中,王崇古就說,小六的遠方表舅,做煤炭的買賣,生活看似比小六好得多,可是這城里的幫派托庇衙蠹,也不少為難小六的表舅。
王崇古聽到陛下的夸贊,明白了陛下到底在夸什么,立刻俯首說道“這個陳四六是臣杜撰的名字,但也是西山數萬窯民的名字。”
這個陳四六不是一個真人,他是所有西山窯民的剪影,這不是欺君,賤儒會寫小作文,王崇古也會寫小作文,只不過他的小作文太長了,光是陳四六和他親眷的故事,王崇古就講了整整兩萬字,這本奏疏已經不是萬言書了,而是五萬言書。
“大司寇提出了開設官廠安頓百姓的想法,朕頗為欣喜。”朱翊鈞其實能理解王崇古為何要寫本奏疏。
王崇古也有憂慮,他其實覺得自己時日無多了,朝中倒王的風力輿論,已經超過張居正,現在,王崇古已然成為了朝中頭號奸臣,而且是那種必須要全家死光光才能平息眾怒的奸臣。
京師的雜報,也不乏批評王崇古的文章。
現在王崇古全靠皇帝的庇佑,王崇古也不清楚陛下的庇佑能維持到何時,但是把事情做好,才是萬事之根本。
看在自己能賺錢的份上,多少給留個全尸。
張居正告訴王崇古他是自己救自己,朱翊鈞也下明旨,說王崇古是體朝廷振奮之意、不顧自己榮辱的良臣干吏。
但王崇古自己不信。
“這本奏疏是臣與元輔溝通所寫,其中長篇累牘的討論,都是元輔親筆。”王崇古是不愿意發揮主觀能動性做事的人,所以他還是把張居正給抬出來吸引火力。
“陛下,臣以為讓大司寇入閣來,這辦官廠之事,還是得大司寇來。”張居正十分確定以及肯定的再次表達了推舉王崇古入朝的想法。
每個人都有自己擅長的領域,張居正最擅長的是吏治,王國光最擅長的是財稅,譚綸、戚繼光最擅長的是兵事,萬士和最擅長的是禮法,王崇古最擅長的是做買賣。
“陛下,臣有疑惑。”萬士和并沒有應和,選擇了質詢。
“萬太宰請講。”朱翊鈞點頭,讓萬士和說說他的想法。
萬士和看完了整本奏疏,嘆了口氣說道“朝廷督辦官廠出發點是好的,朝中有大司寇,這件事也能督辦,臣不由得想到了洪武年間,裁撤天下官廠的原因。”
“宋元之時,因為過于逐利,煤炭是朝廷官營,這兩宋煤價,一斤二百文,這官煤賣不出去,百姓也不得采煤,只能伐木抬柴為生,太祖高皇帝為了安民,故此裁撤官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