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不由的想到了通惠河畔那一排排的旗桿,陰結虜人被斬首示眾的奸佞,都會被懸桿示眾,下面立有石碑,銘刻他的罪行。
當時朱翊鈞干這個的時候,他還奇怪,為何勸仁恕的張居正,居然沒有反對,也沒有勸仁恕。
顯然這種人頭桿,在大明是普遍存在的現象,所以張居正也不多說,又不是小皇帝學壞了,是大明標榜自己大善人的權豪們,帶壞了陛下。
不是陛下殘暴,而是這樣殘暴的權豪縉紳,帶壞了陛下。
都怪權豪縉紳
“什么案子”朱翊鈞不動聲色的問道。
黃清俯首說道“江西有一種婚配的習俗,蒸一種盤頭蓮花餅再出嫁,臣辦得案子,就是這盤頭蓮花餅的案子。”
“說的是趙王莊有一流民帶著一家四口,流落到了趙王莊,開了十畝荒田,引了趙家泉澆灌荒地,這流民就被趙王莊的趙大善人,給掛到了桿上給吊死了。”
“這流民家里的兩個孩子被扔到了溝里,發大水的時候,就沖走了。”
“唯獨剩下這么一個寡婦,這寡婦被迫嫁給了趙大善人,出嫁的時候,就蒸這盤頭蓮花餅,但是這盤頭蓮花餅里有砒霜,就把趙大善人一家十二口,全都毒死了,這案子落到了臣的手里。”
“陛下,一草一木皆有主。”
朱翊鈞聽完,愣了許久,才發現,自己聽的這個故事,好像是個愛情故事。
這寡婦必死,十二口命案,大明律法而言,寡婦沒有寬宥的可能,可轉念一想,這寡婦的丈夫、兒子都被殺了,自己又被逼著嫁人,那活著又有什么意義呢
寡婦既然帶著孩子,跟著這流民四處流蕩,顯然是知道自家男人靠得住。
這是個凄美的愛情故事。
“所以這江西蒸盤頭蓮花餅的寓意是”朱翊鈞疑惑的問道。
黃清十分確認的說道“美美滿滿,長長久久。”
這年頭,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和離之后再嫁極難,而這個盤頭蓮花白餅,其實就是讓夫家不要太欺負自家閨女,算是一種期盼,的確是個美好的寓意,美美滿滿,長長久久。
黃清繼續說道“這就是為何流民自己不能種,因為根本開不了荒,動人家的地,動人家的水,都得死,而且流民而已,無人報案,甚至地方衙門也得姑息包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反正,死的只是流民。”
“若是遇到了心腸軟的縉紳,雖然不多,但總是有些善人的,給流民用水,可是這一墾荒,縉紳、流痞、衙蠹蜂擁而至,都在這流民身上取利,這流民剛挖了一鍬土,就攤上了幾斗米的藁稅、谷租、私求,故此更加沒人墾荒了,所以這地,就荒了。”
“能帶著百姓墾荒的,只有朝廷,因為縉紳不敢得罪朝廷命官,朝廷命官不明不白的死了,朝廷是要追查的,相比較天兵天將,他們那幾個家奴,根本就不是對手。”
黃清說的是事實,殷正茂拆門搬床,凌云翼干脆直接殺人,面對朝廷的時候,縉紳是畏懼的,現在兩廣的權豪縉紳,對凌云翼非常不滿,央求著把國姓爺殷正茂叫回來。
殷正茂貪,但是殷正茂不殺人啊。
朱翊鈞忽然想到了侯于趙那本墾荒條陳五事疏,一曰均田畝、二曰定徵例、三曰嚴批限、四曰時監收、五曰廣開墾,均田畝很好理解,而定徵例的意義就在于,確定了收田畝的份額,但凡是有人追索,百姓就可以武裝抗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