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居正和朱翊鈞討論的問題,是路線問題,這個問題大明皇帝和元輔,是有些理解上的差別,這種差別的問題可大可小,真的被賤儒逮到了機會,就會把這個差別,不斷的挑唆為對立。
皇帝和元輔對立起來,對大明國朝十分危險了。
朱翊鈞終究是被張居正說服了,或許張居正是對的。
有些政治構想非常美好,但是落到了實踐中,卻是黃鼠狼進雞棚,一地雞毛。
或許就像張居正說的那樣,天下無事不私,無人不私,有生之初,人各自私,人各自利。
朱翊鈞忽然想到了王謙,王謙交朋友,從來不看錢,因為他知道,沒有人比他更有錢、更闊綽。而皇帝,是唯一一個,沒有自我之上之人,他可以一覽眾山小,一視同仁的看待自我之下的所有階層的人。
張居正的主張得到了邏輯閉環,因為沒有自我之上的人,所以自我之下就可以一視同仁,那么皇帝就可以站在一個至高無上的地位上,相對公正、公平的看待國事,進而做出決策,如果皇帝昏聵,也因為廣泛存在的糾錯力量,不至于大明的國勢以一種過快的速度滑落,將政權延續足夠的時間,獲得一個新的英明君王幾率變大,再次積累足夠豐厚的家底,再次滑落。
將君父、君國、君師完全區分看待,看似更加符合萬物無窮之理,可是這樣一來,皇帝又如何站在至高無上的地位,去相對公平、公正的處置國事呢
在這個問題上,張居正選擇了難得糊涂,因為沒有更好的解決辦法,權力只要下放,必然會被擁有更多社會資源的遮奢戶所霸占,權力過分的分散,就是諸侯割據,藩鎮亂戰。
張居正反對皇帝區分君父這一概念,是從實踐的角度出發。
朱翊鈞對張居正的觀點選擇了認同,而后的討論就不再那么嚴肅了,大明皇帝開始大倒苦水,滿腹牢騷的抱怨著潞王朱翊镠的學業。
“咱,打也打了,罵也罵了,教也教了,可是現在镠兒還是那副樣子,文不成武不就,讀書馬馬虎虎,習武也是糊里糊涂,聽政也是一副迷迷糊糊,咱真的是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朱翊鈞對朱翊镠是真的沒什么好辦法,他不能一直盯著朱翊镠,只要稍微放松看管,朱翊镠總是能折騰出點動靜來。
張居正思索了片刻說道“陛下,廣州巡按御史胡直的道理,臣以為是對的,這良能良行,才能致良知。若無良能,則無良行,那更沒有良知了。”
“潞王殿下被陛下保護的很好,玉不琢,不成器。”
張居正能怎么說,能說潞王這小子只知道享樂,不思進取,好逸惡勞
所以他只能說,朱翊镠被皇帝保護的太好了,潞王沒經歷過什么磨難,無法成材,即便是經過了反復折中的話,其實張居正這話,仍然是句半截話。
潞王最大的問題,是有一個李太后的親娘。
宮里除了朱翊鈞的事兒,李太后不怎么管之外,宮里樁樁件件,都是李太后做主,朱翊镠有這么一尊大佛罩著,而且李太后對朱翊镠,近乎于溺愛,朱翊镠這玉,陛下不忙的時候,還能啄兩下,但是陛下真的很忙。
慈母多敗兒,自古如是。
“咱也沒想著他能變成棟梁之材、參天大樹,但總歸不能是不學無術之輩吧”朱翊鈞兩手一攤。
張居正笑著說道“陛下給他遮陰納涼便是。”
朱翊鈞又絮絮叨叨的說了很久,直到夜深了,大明皇帝才意猶未盡的結束了今日的奏對。
又是一年春好處,絕勝煙柳滿皇都,在辭舊迎新的煙花爆竹之中,大明迎來了萬歷六年的除夕。
天空飄著著雪花,點鞭炮的孩童跑的哪里都是,在鞭炮聲中,躲閃不及的孩子,栽進了雪堆里,引得一陣嘻嘻哈哈,而母親高亢的罵聲,在街頭巷尾回蕩,大抵是新年的新褲子,玩鬧之間變得骯臟無比,小販們的嗓門更高過了憤怒的母親,廟會,是賣東西的好時節,小販的吆喝聲們,也不是時常高亮,因為五城兵馬司的校尉、火夫們在四處巡查,看到這些校尉,小販的聲音會不由自主的壓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