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等拜見陛下,陛下萬歲金安。”譚綸帶著家人行禮,朱翊鈞扶住了譚綸,很早很早以前,朱翊鈞就免了譚綸私下奏對的跪禮,但顯然,譚綸忘了,他的病已經影響到了他的記憶力。
朱翊鈞從譚綸眼神里看到了陌生和渾濁,顯然他對皇帝的記憶有了些偏差,或許在他印象里,皇帝還是個有些虛胖的孩子,而不是現在春秋鼎盛孔武有力的青年。
朱翊鈞看到這個陌生的時候,心如同被人攥著狠狠地揪了一把,帝師反復告訴朱翊鈞,生老病死人之常情,陛下十歲登極,這一生會面臨無數次這樣的場面,那些熟悉的面孔一個個離去的生死離別。
大明官員能爬到和皇帝每日見面的地位,最小的也要五十歲了。
但每一次,朱翊鈞還是會悲傷,想要捉住什么卻抓不住,想要留下卻留不住,這種離別也在時時刻刻的提醒朱翊鈞,他是人君,人間君王。
“免禮免禮。”朱翊鈞扶起了譚綸,笑著說道“大司馬,咱們大明軍出塞了,戚帥帶著去的,你且安心養病,朝廷的事兒,不必擔憂。”
“能打贏嗎”譚綸頗為擔心的說道“這韃子仗著兵快馬快,總是一擊不中則遠遁,出塞作戰,還是太過冒險了。”
譚綸絮絮叨叨了自己的擔心,朱翊鈞沒有任何的急切,耐心的聽譚綸說著話,這些話對于現在的大明而言并不適用,但朱翊鈞還是一句一句的記著。
“陛下都長這么大了。”譚綸看著劍眉星目、滿面英氣的君王,還是有些不敢置信的說道“那高老倌,總是說陛下不為人君,就該讓他看看現在的陛下。”
“新鄭公聽到你這么說他,會不樂意的。”朱翊鈞笑著搭話。
“我就是見了他,我也這么說。”譚綸坐在凳子上,覺得熟悉又陌生,陌生的是奏對臣子坐答,熟悉的是,好像一直都是如此。
譚綸顯然忘記了,高拱已經離世了。
“大司馬,這兵部尚書一職位,梁夢龍、劉應節、曾省吾,大司馬以為應該選誰”朱翊鈞問起了譚綸的想法,譚綸的確病了,但這些人譚綸一早就認識,朱翊鈞要參考下他的意見。
“梁夢龍,他最為合適,劉應節不太行,曾省吾也可以。”譚綸不是失憶,是記憶產生了錯亂,他對自己的身體情況非常了解,早就寫好了致仕的奏疏和備用的人選。
劉應節剛剛被啟用,不適合直接擔任兵部尚書,曾省吾有戰功在身,履歷和資質都足夠了。
朱翊鈞和譚綸說了很久的話,他這是探望,譚綸的話失去了往日的邏輯連貫性,總是東一下西一下,偶爾還會說起當初的平倭,朱翊鈞看著時辰,也看到了譚綸的倦色,才選擇了離開。
“大司馬病情如何了”朱翊鈞問起了李時珍和陳實功。
“大司馬醒了之后,一會兒說熱,一會兒說冷,被子掀了蓋,蓋了掀,前天開始手腳變得不協調起來,而且變得喜怒無常,有間歇性的不能視物。”李時珍如實回答了這個問題,譚綸的病根太深了,即便是大醫官也不能根治,隆慶元年,土蠻汗入寇,譚綸連續七日沒怎么合眼,就有些面癱,這是中風的前兆。
十三日這次昏迷,就是典型的中風了,運動支配、語言、認知、情感等等多個功能開始喪失控制,那不是譚綸的本愿,但人已經無法控制自己了。
“還有多久”朱翊鈞深吸了口氣,抿了下嘴唇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