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拿起了另外一本奏疏,來自于都察院監察御史馮夢禎、兵科給事中張鼎思,他們在奏疏里,詳細的批評了西山煤局,這不是針對王崇古的一份彈劾奏疏,而是討論西山煤局引發的一個重要問題,煤煙。
西山煤局采煤多在三十丈下,家里有口粥,不去門頭溝。
門頭溝就是西山煤局的窯井,大明的柴薪早已經枯竭,抬柴夫要到密云延慶等地抬柴,早在宣德年間,大明的武勛們就意識到了這是個商機,開始在西山采煤,為此還爆發了一次沖突,英國公張輔被訓誡,武勛不得不退出了西山煤炭的爭奪,西山窯井完全落入了民間商賈手中。
混亂的經營,并不能充足供應煤炭,反而是因為窯井產生各種械斗,導致生產被破壞,沒有任何規范和法例讓礦難頻繁發生,而殘忍的朘剝也讓窯井上的窯民極少,缺少公署更是導致各種沖突無法調節,內耗極為嚴重,煤價也會隨著暴雨和下雪,暴漲數倍到百倍不止。
到了萬歷初年,王崇古領西山煤局之事,直接以蠻橫強硬手段白沒了所有人的窯井,設立了官窯,開始采煤、洗煤、煉焦、煉鋼,如此已經七年之久。
萬歷二年西山煤局只能五千萬斤煤,到萬歷八年,已經達到了56億斤,充足的供應,才保證了京師煤炭價格的穩定,同時,也讓京師的人口再次擴張,算上附郭草市,大明京師丁口數在萬歷八年已經突破到了二百萬人。
56億斤煤的煤炭供應,導致了煤煙問題。
一到秋季,東南信風向西北信風轉移之后,整個京師都會彌漫著煤炭生產的煙塵,普通人家只要開窗,就會有大量的黑灰覆蓋,而冬日是煤炭使用的高峰期,嗆人的煙氣會讓整個京師像是泡在煙灰缸里一樣,還帶著一些硫磺燒灼的味道,就連象征著皇權的皇極殿金頂,琉璃瓦上也被煙塵所覆蓋。
監察御史馮夢禎、兵科給事中張鼎思,在奏疏里,請命停止西山煤局的采挖、水洗、燒焦、煉鐵等事,而是向外轉移,在人煙稀少之地設立,而京師民居燒煤,每年也應該有限定,而且要使用蜂窩煤,一種煤炸搗碎加入黃土的蜂窩狀煤炭。
污染問題是存在的,解刳院的大醫官敏銳的觀察到了一個現象,在之前,西山的黑色蛾和白色蛾數量大致相同,但隨著西山煤局的大量開采,煤灰的增多,黑色蛾的數量在快速的增加,而白色蛾的數量銳減,距離西山越近,現象越是嚴重,黑色蛾較不易被天敵發現捕食,適于生存。
馮夢禎和張鼎思的建議,的確能遏制煤煙問題。
可是有一個極其重要的問題,馮夢禎和張鼎思沒有談及,窯民如何維持生計。
家里沒有粥才去門頭溝,這兩個言官,看到了煤煙的危害,也給出了能夠緩解問題的辦法,但整篇奏疏里,唯獨沒有提到西山窯民的生計,西山煤局一萬三千窯民,是一萬三千個家庭,是涉及超過五萬口的切實生活。
“下章工部部議吧。”朱翊鈞思索了良久,在奏疏上寫道理當緩減,逐步安置窯民為宜。
馮保低聲提醒道“陛下,工部肯定不會愿意減產的,眼下大明京師毛呢官廠、織造局,都需要煤炭,蒸汽機需要煤炭,煉鐵煉鋼、制備軍械等等都需要煤炭,下章工部,工部亦有考成。”
沒了煤炭,什么都干不成,西山煤局停了,京師的各種官廠就無法獲得煤炭了,即便是勝州露天礦場開采,能夠運抵京師,可是運費呢洗煤、燒焦、煉鐵煉鋼、遷徙的再投入,這個錢誰來出呢
工部有工部的考成,下章詢問工部,那皇帝只會得到不同意。
“朕要的就是工部的不同意。”朱翊鈞將奏疏放進了工部那個筐里,回答了馮保的疑惑。
污染大明現在還沒有奢侈到談這個問題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