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發現,學問探討這個事兒,還是得踐履之實,說實話,對方反駁就是詭辯,這都是朝廷的困境,更不是樹立一個海瑞這樣的道德楷模,就可以改變的。
貪腐、臃腫、僵化、無效投入、資產回報率累年降低,這都是官廠團造法中,無法避免的問題。
尤其是資產回報率,朝廷巨額投入的資產,累年回報快速降低,需求得到了滿足,而供應仍然充分,價格必然下降,而臃腫的冗員進一步惡化這個問題。
官廠團造如同林輔成所言那樣,必然走入窮途末路。
朱翊鈞拍了拍手,林輔成這番話還是有些道理的,朱翊鈞也明白了為何申時行上奏請命,對部分開海的投入放到交易行里去,風險需要向下攤派。
“官廠有問題,民坊就沒有問題了嗎”姚光啟立刻不滿的說道“就在前日,家父姚長貞,把家里生意盤了盤賬,哪里哪里都覺得不對勁兒,只好求爺爺告奶奶,把賬房送到了皇家格物院下的會計房,好嘛,這一盤賬不要緊,我們家賺三十萬兩銀子,我們家的大掌柜、掌柜、賬房、大把頭,都要賺我們四十萬”
“民坊的貪腐更加嚴重,朝廷好歹還有都察院、有巡撫巡按,有北鎮撫司,民坊有什么”
姚光啟是勢要豪右之家,他感受到了當年張四維的痛苦,張四維是個不握算盤的士大夫,家里的銀子被下面人吃了七成去,他們姚家稍微好點,姚長貞可是棄儒從商多年,就這,有五成半被人給拿走了。
官廠存在貪腐的弊病,民坊就不存在貪腐了人性之中的貪婪,難道只在官廠里體現,到了民坊,人性的貪婪立刻變成了道德圣人不成
“臃腫和僵化,家父查賬查完了,氣的整夜整夜睡不著覺,就打算清汰,把那些家里生意中的蛀蟲全部清掉,這還沒動手,就發現不能做,林大師,你的學問不錯,可是,你不是勢要豪右,根本不明白我們的痛處。”姚光啟面露痛苦。
林輔成家境不算優渥,頂多算是中人之家,顯然對于勢要豪右之家的痛處,了解的沒有那么清楚,他疑惑的問道“為何無法清汰,你們家聘的人,清汰為何做不到”
“不清汰還能存續,清汰之后必然無力維持,很奇怪是吧。”姚光啟無奈的說道“家父準備清汰,在一家綢緞莊先試了試,結果掌柜、賬房的親朋們,都躲過了清汰,反而是做事的人被趕走了。”
“臃腫冗員的本質是什么是裙帶、是姑息啊,這些個蛀蟲本身就是有人庇佑,清汰的刀,根本砍不到他們身上”
“唉。”
姚光啟的話引起了在場所有人的認同,自從當年張四維家里的賬本被皇家會計審計之后,這就成了個專門的生意,很多勢要豪右之家,都求爺爺告奶奶的把賬本送到皇家格物院下轄的會計所,看看自己的問題,六冊一賬收入支出記賬法推行以來,倒是解決了賬目問題。
可是更嚴重的問題,朝廷沒有給出法子解決,都是各家之痛。
清汰裁員,一定會裁到大動脈的困局,不做事兒的人,之所以會是蛀蟲,是因為人家上面有人,裁員根本裁不掉蛀蟲,反而越裁越是低效臃腫。
這就是個解不開的死結。
“朝廷要清汰,說砍頭就砍頭,私門私刑被發現了,咱們都得被陛下給摘了腦袋,真的是,嗐”文水武氏武世章痛心疾首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