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居正、王崇古,都是卷到內閣的輔臣,他們太清楚這種想當然的危害了。
朱翊鈞沉默了片刻,點頭說道“王次輔所言有理。”
王崇古所有的反對意見,都是基于現實,基于踐履之實在反對,而不是賤儒那樣狺狺狂吠,扛著禮法的大旗喋喋不休,卻說不到一點實際的內容,還田法成功固然可喜可賀,但是其過程之痛苦,成功希望之渺茫是必須要要考慮的事兒。
張居正教朱翊鈞三思而后行,人之處事,固不可以不思,而亦不可以過思。善應天下之事者,惟當以窮理為主,而濟之以果斷。
意思是人做事,當然要反復思量,但同時也不可以過度思量,天下所有的事兒,要要以理為主,更需要果斷。
王崇古的諫言,不僅僅說服了張居正,同樣說服了皇帝,這不是因噎廢食,而是防止大明陷入泥沼之中,既然不可行,可以暫緩再議不遲。
朱翊鈞春秋鼎盛。
王崇古左右看了看,低聲說道“陛下,其實我們可以暗度陳倉,把還田疏的政令反過來理解一下,從我們去,到他們主動來,有的時候人和驢一樣,叫立不立叫跪不跪,牽著不走打著倒退,是謂犟,你越讓他站起來,他越是要跪。”
王崇古現在有點賊眉鼠眼,顯然他知道自己出的主意,完全是歪門邪道,歸根到底就是一句話反其道而行之。
王崇古進一步說道“有的時候,越是勸他放棄,他越是不肯,例如這個田畝,朝廷無論是減租公賣放領額田,都是要人命、提都不能提的事兒,但是我們反其道而行之呢,勸農桑。”
“朝廷也是勸農桑,越是重視農務,遮奢戶們就會覺得,這是讓他們當牛做馬,反而越不愿意再兼并,甚至愿意讓出土地了。”
朝廷此時越是勸農桑,這些遮奢戶們,就會覺得老爺們把天大的好處往自己兜里揣,官廠團造如火如荼,開海海貿如日中天,卻讓他們面朝黃土背朝天,在土地里打滾,遮奢戶們自己就會想方設法的進入手工作坊,甚至是機械工場里了。
這些資產投入需要銀子,而且持續不斷的投入,田畝是可以置換銀子的。
王崇古的田畝回收計劃和張居正的目的是完全相同的,但做法卻南轅北轍。
“王次輔怎么想到這種招數的”朱翊鈞聽聞之后,滿臉不敢置信,他都打算暫且放棄了,等生產力進一步提高后再談此事,結果王崇古搞了個暗度陳倉之法。
王崇古特別了解陛下,陛下不是個那么容易放棄的人,比如當初所有人都覺得楊博和張居正交換結束后,刺王殺駕案就徹底落下了帷幕,卻沒想到,張四維被族誅,張四維本人被做成了標本;比如當初所有人都以為隆慶議和,已經了結了和北虜的恩怨情仇,但陛下還是遣京營,把俺答汗抓到了京師斬首。
這就是眥睚必報的皇帝陛下,陛下,從來不是個輕言放棄的人,這個時候,勸說陛下收回了想法,陛下只是暫時按下了那顆蠢蠢欲動的心,日后一定會繼續推行。
這也是張居正帶王崇古過來的原因,王崇古了另外一種解法。
王崇古他是怎么想到這種詭異的法子他滿是惆悵,略感無奈的說道“家里有個不省心的逆子,越是不讓他做什么,他越是要做,現在放開手讓他做了,他反而什么都不敢做了。”
王謙的確是大明頭號逆子了,仗著自己一人繼承家業,那真的是行事百無禁忌,越是不讓做,就偏要做,不讓賺錢,就非要倒騰珍珠案,王崇古從王謙身上,找到了破局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