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粥的時候,一定會加一把沙土,因為不加沙土,這些賑濟的糧食進不到流民的嘴里。
知縣盡力了,但是這純粹賠錢的買賣,沒人肯干,知縣借到的糧食只維持了七天,而且這些遮奢戶都勸,不要放粥,流民見此處無法覓食,自會去別處。
知縣不聽,仍要設粥棚賑濟,這就壞了,越來越多的人向著江陵縣而來,七天后,一千多的流民,就變成了萬人,知縣又借到了一點糧,勉勵維持著粥棚,粥棚就開始不斷的減少放粥的時間和放粥的次數。
萬余人的流民,其實沒什么破壞力,因為他們已經餓成了皮包骨頭,朱翊鈞是沒見過餓到皮包骨頭的人,那是皮勒在肋骨之上,肋骨清晰可見。
說什么以工代賑都是屁話,干什么活兒都要人吃飽飯,就流民那個樣子,風一吹就倒了。
城外連樹皮都扒干凈了,流民開始吃土,就是物理意義上的土,土吃進肚子里,會漲起來圓鼓鼓的肚子,拉不出來,人就死了。
知縣想了個主意,說讓遮奢戶放開去流民里選侍女家丁,只要以義子、義女的名義,知縣就會視而不見,可是遮奢戶們才不要這些人,長相好看、心思靈活的人,多了去了,流民不知根不知底,也配吃他們家的米
流民見這里討要不到糧食,有的開始離開,走不動的還留在原地,在乞討,在乞求奇跡的發生。
人間煉獄開始了,吃人,起初還有點禮義廉恥,換著吃,后來連換都不換了,大人吃了老人孩子,吃完了老人孩子開始吃女人,吃完了,彼此攻擊撕咬,瘟疫開始在流民之間散播開來。
那些人都死了,后來知縣讓衙役開始收尸,衙役都不肯去,覺得都是知縣找的麻煩事,若不是知縣事設粥棚,哪有這么多的死人最后,衙役們還是去了。
死的人太多了。
“農,生民之本也。三代之上用稼穡興王業。即治天下國家,同亦由力本節用,抑浮重榖,而后化可興也。”張居正說完了故事,他沒有補充太多的細節,那些細節實在是令人太揪心了,他真的不忍心提及。
連提都不想提,親眼目睹的張居正,該是什么樣的情緒呢
歲大饑,人相食,那是何等的慘烈。
如此下去,大明必然亡于民亂,大明起于殘忍朘剝的揭竿而起,亡于殘忍朘剝的揭竿而起,這又是何等的悲哀。
張居正回來了。
朱翊鈞又想起了弘毅二字。
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遠乎就是張居正和張居正的擁躉們一生的寫照。
“工兵團營,是明日啟程前往綏遠嗎”朱翊鈞問起了一件大事,工兵團營。
朱翊鈞問的是,大明五條馳道修建的工兵團營。
除了遼東工兵團營之外,其他工兵營,全部拖家帶口的前往了綏遠,這些勞役,都是流氓,從北直隸十二府征召后,投入到了各個工地。
大明馳道修建的章程,完全參照了官廠團造,并且就勞動報酬而言,和住坐工匠相比,要低兩到三銀,除遼東工兵營外,七萬余工兵,已經順著馳道,返回了京師,現在駐扎在北大營,并且明天啟程前往綏遠。
這些工兵營在修完了綏遠馳道后,部分會留下,部分會繼續遷徙,就如同雁行人一樣。
“陛下,兵部尚書曾省吾已經前往了北大營,明日啟程,陛下,臣有一言。”張居正眉頭緊蹙的說道“這工兵團營,要不然修完綏遠馳道就地安置,轉為軍屯衛所,不再遷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