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崇古是不害怕賤儒們的批評的,因為賤儒傷不了他分毫,不客氣的說大明除非皇帝、文張武戚出手對付他,否則誰都對付不了他,嚴嵩被罵了二十年,不也干了二十年首輔嗎
朱翊鈞在文華殿偏殿召見了張居正,王崇古人在西山忙惠民藥局和三級學堂之事,除了廷議,基本見不到人。
“感覺王次輔有點過于激進了。”朱翊鈞對著張居正面色復雜的說道。
朱翊鈞知道王崇古有本事,但當初僭越那些事兒,朱翊鈞對王次輔的期望值并不是很高,他能安安穩穩的把毛呢官廠辦好,朱翊鈞就已經滿意了。
現在,王次輔在革故鼎新的路上一路狂奔,成為了激進派的代表人物,張居正反而成了負責維持穩定的保守派,這種攻守之勢異也的魔幻感,讓朱翊鈞覺得王崇古是不是魔怔了。
張居正俯首說道“也沒有吧,臣倒是覺得,他做的這些事,既是為了穩固自己的地位,也是為了青史留芳。”
官廠團造法是王崇古的根基,他在這個根基上用再多的力氣都不為過,官廠團造法出了大問題,本就是奸臣的他,只有被斬殺了,而且官廠團造法,沒有被卸磨殺驢的擔憂,王崇古完全不必擔心,自己會和嚴嵩、胡宗憲一個下場,倭患漸止,就沒了用處,成了堵清流嘴的一步棋。
因為官廠團造在理論上,是沒有事畢的那一天,朝廷只要啟動了官廠,從里面得到收益,就不可能停下了。
至于青史留芳,對于每個大明人都很重要,大明不講來世,投胎就可以做個人上人的來世報;大明也不講現世,活到哪兒算哪兒,生命會隨著呼吸的停止而終結;
大明講永生,以名長存,以名永生。
這種體系之下,導致中原人需要對歷史格外的負責,時至今日,西域已經丟了近一千年了,大明在景泰年間、成化年間、嘉靖年間,就曾經多次有過重開西域的爭論,因為那些名字,還停留在史冊之中。
大明收復河套、在遼東開辟,都是直接啟用了唐時名字,這就是對歷史的重視。
那不是簡簡單單幾個名字,而是歷史,更是傳承。
這不僅僅是肉食者的共識,同樣也是大明普通人的共識,比如唐憲宗時,安西都護府的鐵軍,已經孤軍守城四十年,龜茲滿城盡白發,龜茲守軍難道不能投降,或者說干脆回到腹地嗎他們沒有,而是在龜茲守了整整四十年的時間。
所有人都會在時間面前成為一粒微不足道的塵埃,當站在歷史的岔路口,有機會、有能力、有魄力可以成為歷史長河里的一塊柱石,歷經千年計量的沖刷,依舊屹立不倒,甚至成為脊梁的一部分時,王崇古的表現,稱不上什么瘋魔。
張居正是認同解刳院那一套中原優勝論的,因為一旦以千年為尺度去思考問題時,就不是軍事問題、政治問題、經濟問題,而是文化問題了,沉沉浮浮,循環上升是矛盾說的核心觀點,但文化的堅定支持,讓那一套的優勝論變得更加令人信服。
拜占庭十一世大喊著,我將如同閃電般歸來,但羅馬完全沒有任何歸來的苗頭了。
漢室江山,代有忠良。
張居正思索了片刻,俯首說道“南望九原何處是,塵砂黯淡路茫茫,是文天祥的絕筆詩,三百年前,文天祥被押解入京,在柴市被忽必烈斬首示眾,他所說的九原,是九原郡,是陰山腳下,是趙國修建的邊城,是秦時的九原郡,是秦始皇所修直道的北止點,是漢時的五原郡,是唐時的豐州,是現在的五原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