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輔成立刻說道:“你把矛盾說捧到如此高度,何嘗不是在塑造一種神圣形象?何嘗不是在造神呢?你造的是什么神?是江陵公嗎?”
李贄搖頭,如果把矛盾說神圣化,送進神龕里,那矛盾說還是矛盾說嗎?一如那些個儒學經典,可能是那個時代最合適的辦法,但現在依舊在生搬硬套,真的合適嗎?
李贄思索了下開口說道:“矛盾說這是給人一個思考問題的辦法,讓人不要片面的去看待問題,這不是神圣化,它是人在苦海泛舟的一把船槳罷了,你若是不想用,完全可以隨波逐流,它并不需要放到神龕里,去時時供奉。”
“陛下搗毀了世修降表的孔府,非但不會對夫子造成任何的影響,反而將孔夫子從那個藏污納垢的孔府里解救了出來。”
“與其擔心矛盾說被神圣化,不如擔心矛盾說被棄之不用。”
林輔成愣了愣問道:“李大師何出此言?”
李贄一臉無奈的說道:“你想啊,矛盾說講什么?講自上而下,同樣也講自下而上,這一個問題一旦自下而上的講,那這個問題里,誰的利益會受損?肉食者。”
“肉食者怎么可能允許這樣的學問大行其道?也就是現在仁天子御極之世,才能有如此的景象,等到事后,恐怕矛盾說就會被掃進舊書堆里,所有人再次擁抱儒學,這樣最是輕松。”
當時只道是尋常,是一種很普遍的現象,因為人們活在當下,對這一切習以為常,認為世界本該如此,但其實萬歷年間的萬歷維新,是一種很特殊很特殊的時間,過去了也就過去了。
“真的會發生嗎?”朱翊鈞拍了拍憑欄,忽然大聲的問道。
李贄直接嚇了一跳,他當然知道是黃公子也就是皇帝陛下在問,聚談是聚談,奏對是奏對,是完全兩個不同的概念。
“黃公子,一定會的,矛盾說總是講,矛盾相繼,此消彼長。”李贄趕忙說道,歷史總是在翻燒餅。
從永樂年間做禮部尚書一直做到了天順年間的胡濙就是典型。
胡濙曾經自嘲,做了三十六年的禮部尚書,歷任五朝,著實是可笑至極,反復小人耳。
胡濙作為禮部尚書,他時而堅定的支持開海,時而堅定的反對開海;時而堅定的支持衛所儒學堂,時而堅定的合并衛儒學堂;時而堅定的支持開邊北伐,時而堅定的反對開邊北伐;
他堅定的支持和反對與民爭利;他堅定的支持和反對住坐工匠法;他堅定的支持和反對外戚封爵。
胡濙的反復無常,就是因為時勢在變,歷史的總是在翻燒餅,總是在循環不止,在胡濙身上體現的淋漓盡致。
矛盾說也無法擺脫這個宿命,現在人們將矛盾說視為必讀之物,等到過了萬歷維新這個時間,大家也都會堅決的反對它,世事似乎總是如此。
“咱偏不信這個邪!”朱翊鈞揮了揮袖子,自己去一邊生悶氣了,示意二人繼續聚談。
朱翊鈞當然知道這兩個人說的是對的,神武如太祖高皇帝也管不了身后事。
矛盾說最重要的成果,就是提供了一個自下而上的視角,而這個視角,是被肉食者所摒棄的,厭惡的,一旦萬歷維新的擁躉們離世,矛盾說就會如同鄭和出使水程舊案一樣,成為歷史的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