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歷十一年九月,一伙游園踏青的士人,見騾子拉運辛苦,就跑到了峨眉縣縣衙告狀,縣令趙文昌糊涂畏事,不敢據理力爭,遂下令不得養驢,致使上山物料,只能再由人力托運!”
“等下…讓朕捋一捋。”朱翊鈞聽得有點迷糊,他試探性的說道:“不是,這幫士人是有病嗎?人家騾子好生生的拉貨,這不能拉貨的騾子,沒用了,不就是被屠宰的命運嗎?”
“心疼畜生,不心疼人?還有這個趙文昌,能干干,不能干趕緊滾蛋回家,現在學種紅薯還來得及。”
“誠如是也。”萬士和面色極為復雜的說道:“《論語》鄉黨篇第十七:廄焚。子退朝,曰:“傷人乎?”不問馬。”
“夫子家里大火,馬廄被焚毀,等到夫子下了朝回到了家中,第一句問的是,傷人了嗎?而不是問馬匹受損了嗎?夫子并非不愛馬也,心切于愛人,故不暇問馬耳。蓋人貴畜賤,理當如此!而倉卒之際,尤見圣人用愛之真心!”
“這幫無事生非之士人,是儒學士嗎?”
萬士和說的是論語鄉黨,說的是禮法。
這就是封建禮教中,人和牲畜之間孰貴孰賤的討論,人貴畜賤。
后世皆以此為標準行事,這也是當初朱翊鈞清算兗州孔府時候,士人們一句屁話都不敢說的原因,兗州孔府縱容手下犬牙,讓人為狗送殯,這就是背叛了孔夫子的人貴畜賤,衍圣公府不把圣人訓當回事兒,那這衍圣公府還有存在的必要?
事后,陛下把南孔設立為了奉祀官,這讓儒生們反對的意見就更小了。
朱翊鈞第一次覺得,封建禮教也是有可取之處,搞點封建主義,也比這種虛偽善良要強得多的多。
宋仁東不是虛偽的善良,是不經世事虛妄的善良,愿意相信美好的事兒會發生。
而這幫士人則不是宋仁東那樣的,這是虛偽的善良,他們根本就不關心騾子,他們關心的是自己可以對所有的事兒指手畫腳的滿足感。
“趙文昌,他一個朝廷命官,怕什么士人鼓噪風力!能管得著他?他不怕朕的責罰,怕士人風力輿論是吧,朕是大明皇帝,還是這風力輿論是大明的皇帝?”朱翊鈞面色凝重,語氣不善了起來。
這涉及到了一個問題,誰才能在大明呼風喚雨,朱翊鈞作為皇帝,他的立場只有一個!在大明,只有皇帝能呼風喚雨!
這事往小了說,是趙文昌無能膽怯,往大了說,是大明皇帝的皇權被挑戰,民為邦本,本固邦寧提出多久了?恤小民苦力,提出多久了?
這個趙文昌,心里壓根就沒有朝廷兩個字!
張居正只覺得眼前一黑,現在有一個壞消息,有一個好消息,壞消息是,陛下學會了賤儒的手段,好消息是,全學會了。
這完全就是賤儒那一套以咳嗽劾大司馬譚綸的手段,小題大做。
“趙文昌即刻罷免,責令峨眉縣恢復養騾舊事,不得延誤,還有這幫鼓噪風力輿論的士人,有功名則一律革除,無功名終身不得科舉,等同罪身,仍要非議,三代不得恩科,五代不得入仕。”
“他們不是心疼騾子嗎?自詔書抵達峨眉縣起,止五年為期,此等士人皆在峨眉山挑山,有逃亡者瓜蔓連坐其家。”朱翊鈞選擇了重拳出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