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推行一條鞭法,因為將徭役一條編入田畝,這就導致了田賦實質上增多了。”張居正解釋了下勢要豪右的邏輯。
藁稅、地租、鄉部私求,鄉部私求部分就包括了各種巧立名目的徭役,而現在朝廷承諾了把勞役編入田畝之中,那么朝廷能夠保證,以后沒有苛捐雜稅了嗎?
朝廷無法保證。
這是顯而易見的事兒,朝廷是朝廷,地方是地方,朝廷要過日子,地方也要過日子。
所以,在勢要豪右們看來,一條鞭法的本質上,還是加稅,因為朝廷根本沒有辦法消滅巧立名目、苛捐雜稅。
海瑞所主張的概縣之田,承當概縣之役,按畝征銀,差役官自雇募,這里面前面收稅可以實現,已經清丈、普查丁口,將人頭稅按照上中下貧四等分到田畝里,這個可以做到。
但是差役官自雇募,真的可以做到嗎?
征伐勞役的時候,各個地方衙門不會用各種各樣的理由和借口去推脫,暫緩或者干脆賴賬嗎?要知道,問衙門要賬極為困難,因為衙門是權力擁有者,民告官先打三十大板的當下,怎么保證地方衙門在自雇募的時候,履行自己的承諾?
到時候,所有的欠賬的百姓,都到朝廷、都到皇宮里去伸冤?
勢要豪右的代表,松江孫氏,孫克弘代表著是勢要豪右們和松江巡撫申時行溝通之后,提出了這兩個一前一后的問題。
除此之外,孫克弘在和申時行溝通的時候,發出了第三個問題,一條鞭法的貨幣稅,所仰賴的白銀,一旦停止流入,僅僅靠著臥馬崗的白銀,是否能夠支撐起一條鞭法的白銀流轉。
這個問題,不是基于松江府的現狀詢問,松江府通衢九省,集散天下百貨,大明哪里缺銀子,松江府都不會缺銀子,這也是松江府率先從小農經濟蛻變為商品經濟的原因。
孫克弘是站在大明勢要豪右的立場上,詢問在天下廣泛實行的時候,白銀流入就必須保障,大明必須有足夠充足的貨幣,一年連一千萬銀幣都軋印不了的朝廷,還要在大明兩京一十五省推行一條鞭法,現實條件似乎并不允許。
“孫克弘提出的這三個問題,是朝廷推行一條鞭法必須要面對的問題。朕、輔臣、廷臣們思考問題還是欠缺了一些,即便是基于矛盾說,我們已經考慮到了一條鞭法的種種問題,但依舊需要廣泛征集社會各個階層的意見,才能在政令之初,就做出布置,不至于出現問題的時候,手足無措,閉眼裝死。”朱翊鈞吐了口濁氣,鄭重其事的說道。
一條鞭法還沒開始呢,大明朝廷,就被問住了。
現在的大明,決策的時候,已經盡量去自下而上的考慮,但一條鞭法的試行,似乎仍然有些想當然。
白銀流入仰賴海外,這個是老生常談的問題,可以暫且不提,也是日后一條鞭法推向全國的時候,才需要面臨的迫切問題,而剩下兩個問題,就成了攔路虎,絆腳石。
“前兩個問題,一個是吏治,一個是下情上達,這兩個問題,如果不解決,一定會變成苛政猛于虎。”朱翊鈞的手指敲著桌子,思考著其中的解決之道。
“陛下,其實有個辦法可以解決。”張居正面色凝重的說道:“對田賦進行加稅,一條鞭法之下,從三十稅一,到十稅五,這兩個問題就都解決了。”
張居正拿出了老辦法來,加稅。
這次不是威脅勢要豪右,而是面奏皇帝,是真的有這個打算要推行。
十稅五,50%的逆天稅賦,地方衙門、勢要豪右想搞巧立名目、想搞鄉部私求,都是難如登天,畢竟大明的百姓并不溫順,真的讓他們活不下去,操戈索契之事,就會再次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