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拋開事實不談,雒于仁要干什么、說了什么,你是一個字都不談。”朱翊鈞收回了那本雜報,沒有為難馮保,而是接著說道:“這都不是朕要殺你們這群蟲豸的理由,先生教朕,要斯文,朕很少說臟話,但你們真不是東西啊。”
“人出生,活在世上,是要做人,不是要做畜生的,但你們真的是畜生啊!”
朱翊鈞要殺雒于仁,是因為雒于仁對子罵母,就這事,說破天也是朱翊鈞占理,否則這些家伙,早就開始胡攪蠻纏了,但凡是能攪出三分理來,就絕不會拋開事實不談,就是胡攪蠻纏也攪不出,才避而不談。
而朱翊鈞要殺沈自邠的理由,還不是《半月雜談》上的這篇文章,而是一樁舊案。
“沈自邠!你知道李祥嗎?”朱翊鈞往前探了探身子,厲聲問道。
李祥這個名字一出,沈自邠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冷顫,連連磕頭,都把腦門都磕破了,大聲的喊道:“陛下饒命,陛下饒命啊!”
“你心虛什么?朕一提這個名字,你慌什么?”朱翊鈞伸手拿來了一本卷宗說道。
“五年前,河南洛陽的李祥來到了京師,創辦了《開元雜報》,筆正李祥受你資助,和其同鄉六人開始發刊,內容都是關于一些比較敏感的事兒,李祥調查一個案子,結果在萬歷八年十二月十五日,李祥從雜報社回家的巷口,被人刺刀在地,倒在地上后,又中十二刀,刀刀要害。”
“十七日,李祥的六個同鄉,離開京堂,急走回鄉,路上慘遭橫禍,死于非命。”
“朕還奇怪,大明的雜報筆正,怎么都是這般餒弱之輩,就沒有一個正人君子不成?睜著眼說瞎話,一個比一個利索,但就是一句真話不敢講,后來朕明白了,但凡是說真話,都被你們殺了,正直的人被殺死,可不就剩下一群臭魚爛蝦了嗎?”
“而正直的人被殺,正義得不到伸張,那隨波逐流的人,可不就選擇沉默,或者成為賤儒的一部分了嗎?”
李祥的案子,最后的定性是情殺,案犯堅稱李祥和他的妻子有染,所以才會動手殺人,最后的結果,只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有案犯被處決。
抓奸捉雙,只有在捉奸現場殺人,才打死勿論。
緹騎們注意到李祥,是在對沈自邠的過往做側寫的時候,偶然間發現的,沈自邠和李祥起初關系很好,李祥創辦《開元雜報》還是沈自邠贊助了一部分,但很快因為李祥報道傷害到了某些人的利益,沈自邠和李祥開始爭吵,最后分道揚鑣。
李祥在調查京堂米面糧行摻砂石、用陳年舊糧、發霉的糧食當做新糧販售的事兒,事情已經調查的極為清楚,本來就要登刊了,結果李祥死了,死在了家門口,身中數刀而亡。
而李祥的妻子等人,在事后,紛紛表示,李祥的死和調查無關,是私人尋仇,不這么表示,估計妻兒老小都不會被放過。
“沈自邠,你告訴朕,李祥是怎么死的,在朕面前說謊話,可是欺君,欺君朕真的會株連九族哦,為了你的家人著想,你要不要告訴朕呢?還是再賭一把,賭朕的火銃里沒有子彈,賭朕不知道其詳細,是在唬你呢?”朱翊鈞坐直了身子說道:“開始下注吧!朕的翰林院編撰!”
沈自邠呆滯了,他不知道能不能說,該不該說,但不說,欺騙,欺君之罪,那就要族誅了,他的妻子都要因為他的抵抗,死無葬身之地。
朱翊鈞給沈自邠出了一道難題,不說就是欺君,說也沒有什么好下場,即便是真的把幕后指使講出來,陛下瓜蔓連坐下去,他的家人就能保得住了嗎?
勢要豪右有普遍的默契。
左面是死,右面是死,沈自邠必須要賭,賭皇帝有良心,還是勢要豪右們有良心。
“臣委托了游墮,花了十二兩銀子,買了李祥的一條命,假托情殺之名。”沈自邠選擇了實話實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