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夫子的既往不咎,是政治活動的第一基本原則,就是只看當下,需要把眼前切實的矛盾解決,再論以后從前,處理眼下是當務之急,也是管子說的輕重緩急。
還有一個基本邏輯,就是:多一事,則有一事之擾;寬一分,則受一分之賜。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是官僚們做事的基本邏輯,申時行就是出于這種邏輯,才不愿意搭理這些風水大師,因為理會他們會有更多的麻煩,索性無視。
申時行喜歡端水,就是不喜歡惹是生非,能少一事就少一事。
如果換成了殷正茂、凌云翼之流,大概會把他們送到礦山里踏踏實實干兩年活兒,就不會說什么龍脈了,開礦最重要的就是從礦苗中找到礦脈大龍;如果換了王家屏,會讓這幾個風水大師生不如死;
換成了王一鶚,這幾個搖唇鼓舌之徒,一定會被明正典刑,其事跡會被刻在石碑上。
大明各地巡撫里,辦事最守規矩、最講原則的就是王一鶚,王一鶚因為是徐階的門生,做事從來不敢逾規,做事有章法,有條例,但大家還都是懷念凌云翼,凌部堂殺人,但是凌部堂不誅心。
申時行的性格很溫和,他不找這些個風水大師的麻煩,風水大師反倒是變本加厲的找起了申時行的麻煩。
四個風水大師帶著一幫徒子徒孫還有一幫擁躉,總計一百多人,跑到了松江府衙門前,搞起了踞坐!
萬歷末年到順治年間,江南不斷爆發操戈索契的奴變,操戈索契是一種最劇烈的斗爭手段,還有一種就是踞坐索契,類似于罷工,聚在一起,要求豪強交出他們的賣身契,不把賣身契還了,就不干活兒。
而四個風水大師是知道如何吸引人目光的,他帶著一幫徒子徒孫和風水的擁躉,把松江府衙門給堵了,要求申時行給個破壞風水龍脈的說法!
“這幾個風水大師這么大的膽子?還是背后有人?”青浦知縣徐秉正眉頭緊蹙的說道,他被巡撫叫到了府衙商量馳道修建之事,這正好撞到了風水大師們踞坐。
徐秉正覺得非常不正常,這些個風水大師莫不是瘋了!大明可是封建帝制,跑到衙門口鬧事,只有一個下場,那就是被明正典刑。
風水大師不是瘋了,就是背后有人,徐秉正傾向于后者,有人給了他們承諾,鬧得再兇也不會出事。
申時行面色凝重的說道:“陛下第一次處置言官的時候,就曉諭臣工,言:退一步他們就會進三步,一退再退,身后就是萬丈深淵,退?跳下去自殺嗎?”
“后來先生在寫矛盾說的時候,批注:多方利益集體始終圍繞爭斗,這就產生了矛盾,而利益又不能滿足所有人的時候,斗爭就是一步不讓,然而,人的欲望,欲壑難填,猶如饕餮,故此利益永遠無法滿足所有人,所以斗爭,無休無止,而斗爭就是眥睚必報,以眼還眼,以牙還牙。”
關于斗爭,皇帝和張居正的態度是完全相同的,就是不能退讓,絕對不能出讓利益換取一時的寧靜,申時行都沒有出讓利益,沒有退,他根本沒請這些風水大師看風水,但這些風水大師還是打上門來了。
申時行在這一刻,忽然理解了張居正當年教給他的道理。
“我認為徐知縣所言有理。”姚光啟平靜的說道:“其實稍微想一想,就知道這幫人想干什么,一旦衙門抓了人,他們就會讓所有的喉舌一起鼓噪,進而引起更大的動蕩,逼迫衙門妥協,逼迫朝廷收回成命。”
“一旦讓他們成功,就像是堤壩上決堤一樣的危險,且難以處置。”
姚光啟想了想說道:“我在京師跟王謙斗法的時候,就幾次三番試圖用這招,可惜都被王謙給破解掉了,王謙有的時候,做事真的很不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