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挑破這層欲蓋彌彰的窗戶紙,看似薄薄的一層,可是講出來,卻難如登天,但只要講出來,所有人都不能裝作沒看見,大明江山就能夠在矛盾的激化中,不斷向前。
這算不算他林輔成的殉道?以身入局,勝天半子?大抵是算的,但林輔成很清楚,陛下是個講道理的人,只要言之有理,陛下就不會殺了他,但也不算,誰知道陛下急怒攻心的情況下,會不會真的殺他全家。
林輔成也不是為了炒作自己的名聲,九族的羈絆是現實。
“陛下,先生來了。”馮保小聲的奏聞,大明太傅、左柱國、帝師、宜城伯、文淵閣大學士、吏部尚書張居正,看到了雜報,立刻來到了別苑覲見陛下。
“宣。”
“臣參見陛下,陛下萬歲金安!這等逆賊,居然不帶枷鎖?!”張居正一進門先是見禮,而后憤怒無比的說道,林輔成居然不帶枷鎖?誰如此膽大包天,居然敢包庇逆賊!
“先生稍安勿躁,朕讓人給他摘了,他想做比干,剖心以證其忠骨,朕卻不想做紂王。”朱翊鈞嘆了口氣,示意張居正不要那么生氣,坐下說話。
張居正沒有坐下,而是俯首說道:“陛下,林輔成指斥乘輿,沽寵而作讒,戕伐國之根本,妄設妖言惑眾,惡言反天逆地,大逆不道,其罪當誅!臣請陛下誅此獠以正視聽!”
殺人的惡名陛下不用擔,他張居正擔了。
張居正的這段話里,最重要的就是戕伐國之根本,在封建帝制之中,攻訐圣君,無論如何張居正都是無法認可的,不殺不能立威。
“朕從來不是擔心什么擔負惡名,從南巡之始,天津州的河間章氏,朕殺了七百二十余人,到了徐州,那因為前徐州知府陳吾尹貪腐案,最終鬧到了拷餉的地步,到了浙江,更是將百頃以上的大戶盡數抄家,所到之處,皆是腥風血雨。”朱翊鈞說起了這次南巡。
南巡的路上,朱翊鈞殺了很多很多人,而且南衙拷餉和浙江平叛,就這兩件事,都能遺臭萬年了,他從來不在乎什么名聲。
“這個林輔成說的還是有幾分道理的。”朱翊鈞略顯無奈的說道:“萬歷維新碩果累累,都被竊取了,朕之錯也。”
“有什么道理,胡言亂語罷了!陛下莫要信他!”張居正仍然氣勢洶洶,一副要殺人的樣子。
看到萬歷萬歷,萬家皆戾這八個字的時候,張居正比皇帝還要生氣,恨不得立刻殺了他,也恨自己,什么狗屁的言路暢通,就不該任由這幫意見簍子胡說八道,誅九族以收威嚇之效,是最快最穩妥的方式。
朱翊鈞見張居正急火攻心,反倒是更加平和了起來,他看著張居正說道:“先生莫氣,坐下說話,心平氣和,朕都不氣了,先生氣什么。”
“林輔成從清丈法談起,清丈法做成了,可是還田,始終沒有進一步的動作,現在正在還田的地方,也只有松江府和浙江,而且浙江還是趕鴨子上架,若不是發生了火燒駐蹕之處,恐怕啊,浙江還不會還田。”
“沒錯,林輔成猜的是對的,朕這次南巡,的確沒打算還田。”
張居正終于坐下,立刻說道:“這不是不想做,是時機不成熟。”
朱翊鈞搖頭說道:“那什么時候算成熟呢?或者說,廷議真的劃定過時機成熟的標準嗎?沒有,大家都不提,這不是時機不成熟,而是朝廷根本沒有推動還田的意愿,先生已經還政,是朕懈怠了。”
“還田是生產資料再分配,一定會引發更加劇烈的社會矛盾沖突,無論是早是晚,這個陣痛,是必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