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司徒在奏疏里也寫了,在沒有完成白銀積累的前提下,行鈔法,就是誤國誤民的懶政。”馮保為王國光說了句好話,王國光很清楚大明行鈔法的標準,現在不是時候,確切地說,銀本位的寶鈔,需要更多的白銀作為本位,需要更多的原始積累。
朱翊鈞處理了一批奏疏后,拿起了桌上的雜報看了起來,但讓他失望的是,仍然沒有人罵皇帝破壞營商環境。反倒是雜報對皇帝蠻橫、不講道理的武力處理萬隆莊債市,給予極高的肯定,當然這些筆正們還是希望陛下手段能溫和些,搞得血淋淋的不太好看,能把殺頭換成沉海,就文雅了。
“這是大宗伯萬士和發力了嗎?”朱翊鈞對這些雜報的風評,有些奇怪。
馮保非常肯定的說道:“臣問過了,大宗伯忙著收集海外番國志書,沒工夫搭理他們,這種風力,其實也正常,畢竟萬隆莊債市,門檻很高,多數的筆正都不知道。”
“其實筆正們也很奇怪,長江通衢九省,天下貨物在松江府集散,海外白銀流入松江府,明明松江府一切都欣欣向榮,發展之迅速,所有人都有目共睹,可這日子,卻越過越差,柴米油鹽越來越貴,各種風花雪月之地,動輒千百兩銀子,為什么日子過得反而越來越差,心里的怨氣越來越多?”
“所有人心里都有一個疑惑,白銀去哪兒了?”
“這些筆正也是迷糊,直到萬隆莊債市被陛下給查處了,筆正們才清楚,原來,發展的碩果累累都被這些人給搶去了。”
筆正們也是大明人,他們也要生活,勉強活著沒問題,但凡是想要做點什么,比如置辦產業、買些喜歡的金石字畫、綾羅綢緞等物,就得借錢,在清楚了這些東家的玩法之后,筆正們當然要對萬隆莊債市的口誅筆伐。
皇帝、朝廷拿走的東西是有數的,陛下性子小,把銀子拿走后也沒自己浪費,更沒有把銀子留在內帑里長毛,都拿去修馳道了。
皇帝朝廷拿走是要興公利,這一點筆正都無法指責,可是松江地面勢要豪右這么竊取新政成果,那就引起公憤了。
很多筆正本身也是負債者受害者。
“這篇文章還不錯,問問這個馬經綸,朝廷抄到邸報上可否?當然署名還是他的。”朱翊鈞拿出了一本雜報,看完之后,不住點頭。
馬經綸也是個意見簍子,相比較林輔成的大逆不道,李贄的狂妄,馬經綸更多的是辯經。
馬經綸認為保守的反義詞是革新,極端的反義詞是理性,整篇文章,都是在討論保守、革新、極端、理性的矛盾性,進而論證萬事萬物發展的必然規律,循環往復。
革新派,或者說任何自我標榜的理性革新派,都是無法實現自我內部新陳代謝的,因為需要更加極端的革新派理念,完成自我革新。
中原漫長的歷史告訴所有人,任何集體,無法實現自我內部新陳代謝,歷史就會一遍遍的重演,而革新派,天然缺乏自我糾錯的能力,會陷入極端化困境。
一旦陷入極端化困境,就會被廣泛反對,最終失敗。
“從先秦時的商鞅變法到今天的萬歷維新,無不是如此,最終陷入了無法自我糾錯的困局之中,哪怕先生主抓吏治,希望擺脫這種困局,但最終還是陷入極端化困境。”朱翊鈞看著馬經綸對這件事的討論,就感覺到了一種無法擺脫的宿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