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朕真的種了。”朱翊鈞將三顆土豆放在了御案上,看著石星言說道,這個時候,石星言還有退路,朱翊鈞總是如此,愿意給兩次機會。
“九邊都種的話,臣敢斷言,良薯啟昌運,九邊厎皇基。”石星言再拜俯首說道。
厎讀di,通砥,有使穩固之意,石星言是正經進士,而且是文化貴人,青州石氏,漢傳世家,文化貴人就喜歡這個調調,引經據典。
他的意思是:這中盛良薯可以開啟大明昌盛運道,九邊哪怕是災年,也能豐收,使大明皇帝皇圖霸業的根基穩如泰山。
九邊不亂,大明安泰。
中盛速生楊,中盛良薯,都是中盛為號,取意也是直截了當,中國繁榮昌盛。
朱翊鈞看著石星言,對他頗為滿意,哪怕他反對自己。
石星言是被流放外出做官的。
隆慶二年,石星言以吏科給事中的身份,上了道奏疏說:天下之治,不日進則日退;人君之心,不日強則日頹;臣竊見:陛下自入春以來,天顏漸癯,視朝漸稀,章奏頻閣,淫游肆用。
石星言,以隆慶皇帝不如隆慶元年勤勉為主干,上了一份六事書,批評了隆慶皇帝六件事。
嗜私欲好宴飲、鰲山燈火之樂、不講筵不視朝、信諂臣不聽言、奏留中不下事、必耽聲色之欲。
這六個指控,數千言,沒有一個是石星言胡說八道,隆慶二年的鰲山燈火,隆慶皇帝從國帑取了二十萬銀,珍異之寶,作鰲山之燈。
每一句都戳到了隆慶皇帝的痛處,隆慶皇帝大怒!以‘惡言訕上無禮’為由,命廷杖六十,罷黜為民。
百官紛紛上諫回護,石星言才勉強保住了官身,但依舊被流放到了甘肅做官,從知縣開始,一步步走到了今天陜甘總督的位置。
二十多年過去了,石星言還是那個石星言,依舊忤逆了上意,不太遵從國朝的政令重開西域。
石星言之前,都已經對大明絕望了,他是臣子,他看的更清楚,大明朝快完了,氣數將盡。
在他有生之年,他眼中的大明,和大臣們眼中們的大明,完全不同,他得罪了圣上后,二十年在甘肅、在山西、在河南、在浙江,再回到甘肅。
他看到的大明是:
皇帝在神隱,在避禍,很少進行決策,沒有任何的擔當,多數都在隨波逐流,只顧著自己的驕奢淫逸,絲毫不顧國勢危急。
大臣們在黨爭,一個貪腐的嚴嵩當國20年后,來了個更加貪腐的徐階。
徐階倒臺后,來了個不分青紅皂白包庇晉黨的高拱,好不容易來了個想要有一番作為,有些擔當的張居正,各種原因之下,張居正選擇了攝政。
攝政當國和人亡政息是同義詞,皇帝成年了,你還沒篡位,你怎么辦?你要是想篡位,你還能有什么作為?
地方的官吏們,在死命的撈錢,貪腐橫行之下,國體不存。
貪腐必然縱容兼并,天下本就困于兼并,人地矛盾已經變成了沖突,而且越來越尖銳,越來越頻繁。
士大夫們袖手談心性,整日里談的都是些風花雪月,談的都是些空洞無聊之事,即便是考取了功名,也是一心鉆營,拜于座師門下,自稱走狗,除了升轉撈錢,別無他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