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這一步,王謙已經沒有激流勇退的可能了。
思退?這個世道,從來沒有那么溫情過,沒人會放過王崇古、王謙和他的孩子,哪有什么退路,連朱翊鈞這個皇帝都沒有退路。
“臣就是怕他斗不過旁人,還被人利用,反到成了對新政反攻倒算的口子,這口子一劃開,就跟決堤了一樣。”王崇古沉默了許久,斷斷續續把這段話說完了。
“安心,有朕在。”朱翊鈞笑了笑,這老狐貍就是趁著病重,問皇帝要承諾來了。
朱翊鈞聽懂了,就給了。
不是朱翊鈞和王謙私交好,才要庇護王謙,主要還是王謙自己爭氣,一群連矛盾說都讀不通順的蟲豸,根本不是王謙的對手,再加上有皇帝圣眷,王謙這個牌坊是決計立得住的。
“陛下,臣有件事一直沒交代。”王崇古讓下人拿來了一個盒子,馮保打開檢查后,才放到了陛
馮保簡單數了數,這一個盒子里的欠條,就超過了兩百萬銀,按著欠條上的利率,一年光是利息就有六十萬銀。
“陛下,之前臣說搗巢走馬之事,這就是為何要搗巢走馬的原因。”王崇古看著那個盒子,情緒頗為復雜。
憑什么大明邊軍就要跑到草原上,搗毀人家的巢穴,趕走牧民的馬匹?因為草原人欠了錢,不還還想跑。
晉商追不回來的欠條,就會交給邊方軍兵,軍兵拿著欠條就四處搗巢趕馬。
俺答汗,是孛兒只斤這個黃金家族,第一個認了大明做宗主國的北虜可汗,不是自愿的,是被逼的。
王崇古輕輕咳嗽了下說道:“臣的盛昌號每年入草原行商,短短三十年,上到俺答汗,下到牧民,人人都欠著我家錢,生生世世還不完。”
“除了盛昌號,晉商還有盛榮號,盛永號、盛本號等等,全都是晉商到草原行商,就臣麾下的這些晉商手里的欠條,林林總總,得有兩千多萬銀。”
“草原上的這些人,別說還本金了,遇到個災年,連利息都還不上。”
“陛下,這些晉商人人惡貫滿盈,睡遍了草原所有的帳篷,寺廟,這草原人還不起錢,就得賣兒賣女,這才有了大同婆娘這個說法。”
王崇古臨死之前,才老實交代了,雄心壯志、把大明逼到簽訂城下之盟的俺答汗,到底是怎么樣,一點點被逼到了這般窘迫的地步。
“打仗嘛,什么手段都用上,不奇怪。”朱翊鈞合上了盒子,自萬歷九年大明攻破板升,開始王化綏遠后,晉商們也就不敢催債了,利滾利,這些欠條的成本,早就賺回來了。
再追欠催債,激化了邊民的矛盾,就要迎接皇帝的雷霆萬鈞了。
王崇古把晉商手里的所有欠條都收到了自己的手里,他本來打算,若是綏遠的情況有反復,就把這些欠條呈送圣上,陛下拿去討債,師出有名,還是一把火燒了,收買人心,都是個工具。
綏遠王化的進程,遠比最樂觀的朝臣還要樂觀,連皇帝的金身像都豎起來了。
本來大明以為是野性難馴、兇殘無比的豺狼,沒想到是饑一頓飽一頓,給點吃的就能訓好的狼,原來真的和解刳院說的一樣,有吃有喝,兩個月,狼當場給你表演一個原地變狗。
王崇古低聲說道:“陛下,若是日后遇到了棘手的對手,就用這法子,哪怕是西班牙、英格蘭也無礙,實在不行就把這些收不回來的欠條,低價賣給泰西海寇,讓海寇自己去討就是了。”
“比如,安南,讓廣州市舶司把民間欠的條子收一收,把水師派過去討一討。”
生財有道王崇古,臨到終了,還在想著朝廷該怎么弄點銀子。
朝廷缺銀子缺的厲害,馳道要修,學校要建,這窮的時候,國帑空空如也,這富起來,國帑還是空空如也,這萬歷維新不是白干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