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居正和皇帝的辦法,其實殊途同歸,只是張居正手腕更加狠辣、強硬,更加不留任何情面。
在他看來,王崇古身后名這個風波背后的真正矛盾,是私有制經濟對公有制經濟的全面絞殺。
如果皇帝讓魏有山去挑起匠人心底的火氣沒有成功的話,停靈西山煤局,就成了兜底的辦法。
這種全面絞殺,有許多原因。
朝廷掌控的煤焦鋼鐵煙草食鹽等產業,掌握了物質的分配,可以說官廠的存在,是皇帝能夠在各個方面能掀桌子的根本,比如面對天災,如果弄到民怨沸反盈天,就執行軍管配給。
這在過去,根本做不到,朝廷能夠對地方予取予奪,就是因為掌握了這種物質的分配權力。
如果把大明看做一個人,煤炭、焦炭這些燃料,就是大明的血和肉,鋼鐵,就是大明的骨,馳道就是血脈和筋。
而煙草的利益之大,沒有人能忽視,沒有人不眼饞,朝廷的煙草,已經可以覆蓋水師每年的支出了,而且增長速度極快,不出十年,可以覆蓋大明所有軍事支出。
其次就是王崇古建立的官廠制,是肉食者們的眼中刺,肉中釘,不僅僅是舊文化貴族,新興資產階級同樣如此看待官廠。
因為官廠匠人的待遇實在是太好了。
民坊里的工匠,都以謀求進入官廠為人生的最終規劃,想到西山煤局做個普通學徒,都是削尖了腦袋,擠破了頭。
只要官廠存在一日,想要在商品經濟下,建立強人身依附生產關系,也就是把人變成奴隸,就是癡心妄想。
官廠的分配制度,官廠將利潤向下分配了三成,這三成利潤不僅僅是學堂、官舍、食堂,還有惠民藥局。
只要這種分配還存在一天,肉食者們那一套感恩邏輯,就根本站不住腳。
無論是舊文化貴族還是新興資產階級,他們的本質沒有什么區別,他們希望營造一種感恩文化,發幾錢銀子,就要成為匠人們的再生父母,讓工匠們對他們感恩戴德,跪下磕頭。
可是大家都是干一樣的活兒,官廠匠人有學上,有病可以看,你這個民坊主,給這點銀子,還要人跪下磕頭叫爹?!
窮民苦力們是見識短,但他們又不傻,官廠的匠人們以廠為家,那是因為官廠給的真的很多,光是每年的開工銀,都讓民坊的匠人們羨慕的眼紅。
你民坊主想要匠人跪下磕頭,這開工銀是不是同步一下?
除了物質分配、生產關系之外,就是肉食者們發現,自己變得不再那么重要。
匠人們正在慢慢取代他們在軍事、政治、經濟、文化中的地位,而且是全面取代。
在以前,大明皇帝要動武,必須要問問士大夫們的意見,因為兵源、糧餉、軍備、力役都要靠這些肉食者們去解決,皇帝就必須要和士大夫共治天下,否則你什么都做不成。
但匠人提供了優質的兵源、提供了優質的軍械,還提供了大量的力役,讓物資高速周轉。
在以前,高度封閉的小農經濟里,能夠提供需求的只有肉食者們,窮民苦力一家人有一條褲子,逢年過節扯個紅色頭繩,已經可以稱之為門戶了。
而現在,有了一個強勁的需求集體正在出現,并且取代舊地主們,那就是匠人集體。
就是在舊文化貴族們最擅長的文化領域,匠人們也正在快速取代他們的地位,丁亥學制的雛形是王崇古提出的匠人三級學堂,三級學堂不拘泥于儒學經典,而是分科治學。
這種治學方式,無論是廣度還是深度,都完完全全碾壓了私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