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也殺過。”凌云翼是次輔,奏疏他看了,言官們說殺俘不祥,不是誣告而且很有道理,但,殺俘這種事兒,他也干過。
這些言官不敢彈劾他,居然彈劾一個熊廷弼。
“凌次輔是鎮壓叛亂,和熊廷弼做的事兒又有不同。”朱翊鈞看著凌云翼,給言官說了句公道話。
朝鮮倭奴造反,凌云翼殺人,連大明道德衛道夫都不會指責凌云翼,倭奴都造反了,還不殺,那剩下那些倭奴,要一起造反了。
熊廷弼是殺俘,他連閹的興趣都沒有,直接殺死,還把尸體堆在了營堡外,震懾倭寇。
殺俘不祥,這是對歷史教訓的總結,也是約束軍紀的必然。
歷代殺俘除了激起敵方誓死抵抗之決心外,沒有任何的好處,比如白起坑殺趙軍,這件事讓白起在朝中極其被動,最后被賜死高郵。
講歷史教訓、講抵抗意志、講經濟、講政治其實很難說服底層軍兵,殺俘不祥這種說法,也是為了約束軍兵,不要濫殺無辜,不要無故制造殺孽。
暴力本就不穩定,容易失控。
“陛下,熊廷弼為何殺俘?”張居正面色凝重的問道,熊廷弼讀書的時候,張居正就覺得熊廷弼對儒學的理解,有些過于暴力了,現在情況更加嚴重了。
軍兵不懂,熊廷弼文武雙全難道不懂?做事為何如此失了分寸,落人口實。
熊廷弼的奏疏只說自己干了,隨行的文書,也沒有說為何要殺俘。
朱翊鈞看了一圈群臣,開口說道:“這怪毛利輝元,毛利輝元這廝的想法是試探,他沒給進犯倭寇多少糧食,襲擊石見銀山的倭寇,一路上劫掠了無數村寨,搶奪糧食、婦孺,還把婦孺當干糧。”
“灶釜未冷,釜中嬰骸尚溫;車倉已空,籮底斷掌猶存,折骨為薪,熬膏煮髓,慘毒之狀,非復人寰;啖肉飲血,茹毛寢皮,兇殘之性,魑魅魎魎。”
“營壘周遭,遺骸枕門戶,焦土之上,見人骨森然;斷肢零落,或嵌齒于灶灰,或凝發于釜沿!”
“熊廷弼才二十二歲,哪里見過這等慘烈景象,狂怒焚心蝕骨,就把俘虜都殺了。”
熊大年紀小,這口氣不出,怕是要憋出病來,言官們也不是彈劾熊廷弼,是覺得殺俘記功不太好,就當無事發生。
戚繼光聽聞陛下所言,開口說道:“陛下,倭寇有攜人骨為糧之舊事,臣曾親眼目睹。”(注:
朱翊鈞聽聞看向了戚繼光,他嚇了一跳,趕緊囑咐張宏拿幾盆花擺在桌上,戚繼光的面色有些痛苦,甚至連眼睛都有些充血通紅,手放在桌上攥緊,還有些顫抖。
朱翊鈞真正感受到了什么叫凝如實質的殺氣,這股殺氣連文華殿的莊嚴肅穆都蓋不住。
戚繼光看向了皇帝,甚至動作都有幾分僵硬,他聲音格外低沉,甚至有牙齒磨動的聲音:“倭寇擄百姓,讓男子背負糧餉,讓女子供其淫樂。”
“倭寇喜歡把嬰兒掛在竹竿上,等到沒有糧食,就把孩子扔到鍋里,以聽孩童哭泣為樂,老弱病殘殺而食之,臣東南平倭,收復失地,倭寇所過之處,皆如是也!”
“倭寇把孩童的顱骨掛在腰上,驅使漢人互斬四肢為糧,不從者殺,臣曾不止一次親眼看到,倭寇炙烤孩童為食,戲稱豚豬。”
“臣,不止一次看到,倭寇抓了孕婦,用孕婦去賭酒,剖開孕婦去除嬰兒,賭是男是女,贏家飲酒。”
戚繼光最后一句,幾乎是一字一頓的說完,他心頭升起了一股憤怒,但在文華殿上,他不想失態,一字一句的講完了自己要說的話。
張宏帶著幾個小黃門,擺了好幾朵花在桌上,但春天盛開的花,根本不管用,戚繼光渾身上下散發的戾氣,有些讓人心驚膽戰。
整個文華殿上安靜的一根針掉地上,都能聽得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