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舉法包括了官廠匠人轉崗在內,這個可以和考成法相提并論的政令,根本不是張居正本人的謀劃,而是來自陛下的授意。
但在大臣們看來,這就是張居正有本事有才能。
所以大臣們這次才會做票試探皇帝,這一試,就試出事兒來了。
“那現在該如何是好?”凌云翼一攤手,詢問張居正怎么辦。
張居正一臉幸災樂禍的說道:“你們怎么辦?那只有天知道咯。”
“哈哈,讓你們私底下天天罵我荊人狂悖,擅權奪政,威權震主,禍萌驂乘,罔以寵利居成功!現在知道難受了?”
張居正雖然沒有致仕,還領著首輔的職位,但他事實賦閑了,所以思考說話,都可以站在一個局外人的立場去說了。
他當國這二十年,雖然大明百官表面上不敢罵,但私底下胡言亂語的可不少。
現在,皇帝陛下一個大逼斗下去,全都老實了。
“哎。”凌云翼無奈的說道:“其實舉手的時候,我就覺得不對,我是不認可申時行此時入閣的,他要是入了閣,元輔還怎么回朝?但我一看人不夠,就趕忙舉手,但也來不及了。”
凌云翼本來不贊同,但票不夠,他就趕緊舉手,為時已晚,他不是這次做票的串聯者,或者說,這次做票,沒有串聯者,就是一種普遍默契,不希望朝中,再出一個說一不二首輔。
“也不必過分憂慮,等我一命嗚呼,陛下自然會重開文華殿廷議的。”張居正倒是頗為感慨的說道:“我這么一個糟老頭子,陛下沒必要下這么大的本錢,師生情誼嗎?只要不人亡政息,就足夠了。”
“嗯?”凌云翼一拍扶手反應了過來,驚訝的說道:“元輔的意思是,就是沒有這次做票,陛下還是要停罷廷議?!”
“嗯。”張居正點頭。
做票這種事,其實屬于君臣朝堂纏斗的范圍內,陛下又不是十歲孩子了,早有預料,不會如此雷霆大怒,訓誡朝臣只是捎帶手的事兒,真正的目的,還是要保張居正的身后名。
張居正和王崇古不同,張居正是萬歷維新的發起者,王崇古的官廠制,是萬歷維新的一部分,這就有了差別。
保王崇古身后名簡單,因為是有著非常具體的斗爭目標,那就是官廠,發動匠人下山,就是陛下的警告。
但要保張居正的身后名,就麻煩多了。
張居正看著申時行略顯迷茫、沈鯉若有所思的模樣,才開口說道:“這從何講起呢?就從《戰國策》講吧,《戰國策秦一》:孝公行之八年,疾且不起,欲傳商君,辭不受。”
商鞅變法八年后,秦孝公重病,臥床不起,召見了商鞅,打算把王位傳位給商鞅,商鞅辭謝不敢接受。
秦孝公死后,秦惠文王繼位,這件事就成了君臣之間的心病,很快商鞅就以年老為由,告別了君王回到了自己的封地,才有了后來的五馬分尸。
秦惠文王用商鞅的死,給了舊貴族一個交代,但并沒有廢除商鞅的新法。
說要傳位給大臣,看似荒謬,但這件事劉備也干過,白帝城托孤,劉備告訴諸葛亮,若是劉禪不行,就取而代之,但劉禪和諸葛亮完全沒有鬧到這個地步。
但這還不是商鞅被五馬分尸的原因,戰國策說的很清楚,理由是:今秦婦人嬰兒,皆言商君之法,莫言大王之法。是商君反為主,大王更為臣也。
秦國的婦孺都在討論商鞅的法度,卻沒人談論大王的法度,商鞅這個臣子反倒成為了君主,大王倒變成了臣子了,整個秦國只知道商鞅,不知道大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