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保雖然已經竭盡所能的解釋了,但他知道陛下不明白,因為陛下身上沒有暮氣,陛下朝氣蓬勃,昂揚向上,而且陛下還遇到了靠得住的張先生、戚將軍。
大概四十不惑的時候,陛下就能完全理解了,善變是人的本質,人是靠不住的。
朱翊鈞兩輩子加起來活了快六十了,但他這兩輩子始終處于壯年,沒有積累到暮氣這種東西,他的確不太理解馮保的話。
朱翊鈞把這段話理解為:
大臣們覺得走狗烹才是常態,不僅是秦惠文王逼死商鞅,五馬分尸,還有漢宣帝在霍光死后對霍光家族的處理,于謙挽天傾于即倒,也被斬首示眾,從來都是如此。
從功利的角度去看,似乎這么做是對的,但朱翊鈞不能這么做,或者說他這個皇帝,沒那個條件。
之前于謙已經求榮得辱了,還能推脫給明英宗昏聵,張居正再來一次求榮得辱,就沒有士大夫,肯為皇帝賣命了。
地痞流氓一茬一茬的被呂宋索要,都有些捉襟見肘了,更遑論忠良了。
歷史也證明了,宦官對付不了文官,對付文官的一般都是文官,沒人給皇帝賣命,大明氣數就盡了,所以他只能一元專制,唯我獨尊,保張居正的身后名。
“人怎么就靠不住了,朕能靠得住!”朱翊鈞擺了擺手,開始下圣旨。
首先是殷宗信就任總督的任命,這份任命朱翊鈞親自寫的,對殷正茂的功業進行了全面的肯定,對宿務海戰更是一頓夸贊,尤其是驗證了大船在海上的必要性,還有朱翊鈞對殷宗信的期待,希望他為大明看好南洋,持續推進對南洋的王化。
圣旨很快抵達了內閣,而后出乎意料之外的事情發生了,內閣封駁了皇帝的圣旨。
凌云翼、沈鯉、張學顏、陸光祖、申時行,五位閣臣一致同意封駁圣旨,而且五位閣老的理由,每一個都很充分。
沈鯉是從祖宗成法反對,駙馬都尉不任事,除了明初一些武勛尚公主繼續做事外,駙馬不做事是外戚不得干政的一部分。
而且沈鯉非常委婉的引用李淵篡隋的舊事,李淵和隋煬帝楊廣是親戚,在關鍵時候,李淵入長安,自己做了皇帝。
凌云翼則是以忠誠的角度去考慮,殷正茂當得起陛下的禮遇,殷宗信雖然也可以服眾,但久在海外,不臣之心自起。
泗水侯府久鎮呂宋,恐怕生變,到這一步就行了,換個武勛鎮守,設立巡撫、衙司進行王化,為根本之策。
張學顏就簡單明了直言不諱,戶部看上了呂宋的稅賦,田賦和關稅,呂宋歲再倍入太倉,泰西白銀如百川歸海入明。
在他看來,殷正茂撒手人寰,這個時機就剛剛好,皇帝以親親之誼、守孝為名義,留殷宗信在京幾年,大明嘗試王化,不行再派殷宗信赴呂宋鎮守。
申時行的觀點有點怪,他的浮票,核心圍繞著‘牙兵鎮撫不可弛,商舶征榷不可廢’展開,他反對現在任命,希望皇帝不要如此快速的任命,而是等朝廷巡撫、呂宋諸衙司籌建后,再行任命。
他還是那個性格,一碗水端平,你好我好,大家都好,事事都想求個周全。
陸光祖說:大家說得對,他贊同。
陸光祖素來如此,他入閣是為了反腐,其他事,他基本就是這個態度,從眾,閣臣們有了一致的態度,他也跟著,俺也一樣。
說來說去,呂宋這塊大肥肉,大明現在不取,日后就沒有辦法取了。
馮保將一張張浮票歸置好,低聲說道:“陛下,駙馬爺從呂宋回來,把襁褓里的老三都帶回京師了,看來是打算久住了。”
司禮監的態度和內閣態度一致,只不過馮保表達的更加委婉,顯然是殷正茂的臨終交代,殷宗信才會把孩子也帶回京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