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應泰的話引起了共鳴,左邊的富商巨賈們,紛紛迎和著,陳述著自己的理由。
“簡直是胡說八道!”一個匠人把頭站了起來,面色通紅,指著馬應泰,哆哆嗦嗦顯然是被氣到了,有些說不出話來。
朱翊鈞微瞇著眼,通過屏風看著馬應泰,這家伙絕對是有備而來,而是和這些一起收到知單的富商巨賈已經提前溝通過,今天要怎么說怎么做,同進退,共榮辱。
這是富商巨賈們的優勢,他們提前知道了議題,因為朝廷因事而定在拱宸堂召開公議會,衙門里一定有風聲,但凡是在衙門里有一點關系,就是不知道具體內容,也能猜出個七七八八。
信息差的優勢,體現的如此明顯,以至于匠人明明人多,卻被壓制了下去。
馬應泰完全是在詭辯,他在以偏概全,用極少的個例,去擴大到窮民苦力這個集體,進而指責整個群體失德,窮民苦力這個集體有錯,那富商巨賈們做什么都是對的。
這些富商巨賈們,他們不僅要朘剝工匠們創造的價值,還要剝奪他們的善,自己作為那個大善人,對勞動者們進行詆毀和指責。
這場公議會到這里,朱翊鈞已經知道,要失敗了。
不是胡峻德主持得有問題,而是會場節奏已經被徹底帶偏了,從商議三事,變成了對朝廷偏袒的批評和指責,到這一步,胡峻德就是再厲害,也掰不回來了。
朱翊鈞玩味的看著前堂的勢要豪右慷慨激昂,似乎占了天大的理去。
已經快到中元節了,天氣已經涼爽了起來,等到散場的時候,胡峻德還是出了一身的汗,因為后堂坐著皇帝。
這場失敗,不僅僅是代表著這次公議的失敗,還代表著他在陛下心中打上了一個無能的標簽。
“臣愧對陛下圣眷。”胡峻德散了眾人,來到了后堂就想請罪,因為最后達成的結果是:已見人情洶洶,諸紳議未決,多請退而具議單以上。
定議時需鄉紳、商賈、勢豪們簽押的公議單,顯然人情洶洶,說到后面,商賈們干脆把自己的想法寫在了公議單上,不再多言。
朱翊鈞依舊滿臉笑容,非常溫和的說道:“他們是有備而來,準備十分充分,說不定他們的筆正們,給他們出謀劃策,連你要說什么,匠人要說什么都有猜測,語氣、動作、腔調、表情都演練了無數遍。”
“這不是你的錯。”
朱翊鈞可不覺得這是胡峻德的問題,第一次要直接成功,那才是天佑大明。
他做皇帝都二十一年了,大明新政,從來沒有一件事是順風順水,沒有一點挫折就直接成功的,都是在實踐中對政策不斷修修補補。
侯于趙搞得公議會比較簡單,說是公議,更像是山陰縣搞約談,知縣說,鄉賢縉紳們聽。
松江府的富商巨賈們手中掌控的社會資源,遠超山陰縣的鄉紳,他們自然有更多的手段,應對朝廷的詢問。
這不代表著只有得到鄉紳贊同,官員宣布的定議、朝廷的政令,才具有實際意義。
大明始終是官本位制度,公議會只是提供一個意見渠道,至于采納不采納,并沒有更加強制性的規定,因為和匠人大會完全不同的是,公議會沒有表決機制。
胡峻德在這些富商巨賈面前丟了這么大個面子,就是胡峻德寬宏大量,不做計較,該做的事兒,師爺都會幫他做得周全。
而且整個衙門,都會默許并且配合,因為這涉及到了松江府衙門的威嚴,也就是松江府衙所有官人的整體利益。
如果這些動作太大,讓人看到,覺得胡太守太小氣了,胡峻德下次不給他們開知單、揭帖,就夠他們喝一壺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