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鶚的風波,在申時行的介入下,立刻平息,倒不是說申時行多厲害,而是有些話,需要人講出來。
就是在需要的時候,有人需要踩一腳剎車。
停一停,等一等,這在權力漩渦,是比較少見的,
通常情況下,爭斗一旦開始,并且形成了黨爭,就只有不死不休,直到一方完全勝利,另一方徹底失敗,并且死的徹底。
即便如此,斗爭依舊不會結束,勝利的一方,會繼續分化,繼續斗爭,直到江山社稷轟然倒塌。
黨錮被列為亡國四兆,絕非胡言亂語,亡國四兆,剩下的還有播遷(因為戰敗不得不逃離京師)、虜入(敵人將堅固的關隘攻破兵臨城下),君出(皇帝被俘虜,群龍無首)。
這四個征兆,出現一個,就是亡國的征兆了。
任何政治體系,巫蠱制的傳統部落、分封制的封建、郡縣帝制、代表議會制度等等,無論何等政治體系里,都需要建立適度的制約和平衡機制,來防止過度決策、權力斗爭泛化波及廣眾、以及暴力沖突,最終導致生產被破壞。
一旦這套制約和平衡機制失效,那么斗爭就會向無序方向擴大,最終斗爭失控,導致整個社會徹底割裂。
通常情況下,郡縣帝制,會通過分權結構、冗長的決策流程、大臣多數同意和多層利益表達渠道,來分散權力的向上集中,來達到阻止決策者一廂情愿、一拍腦門的胡作非為。
無論是在朝廷還是在地方,都存在這樣的制約機制。
可是這種制約和平衡機制,造成了程序上的僵化,因為過于復雜的程序,導致決策困難,事情往往要拖很久很久;同樣也會造成決策的低效,每個人都有想法,每個人都有主意,吵吵鬧鬧爭執不休。
僵化和低效,只要拖得時間久了,自然不了了之,問題還在,卻沒人試圖解決它了。
萬歷維新以來,在張居正尊主權一號令的威權、強人政治下,大明的分權結構已經有些失效了,大明朝廷已經換版本了。
如果張居正是個臣子,攝政還名不正言不順的話,陛下這位掌握了軍權的君王,名正言順了。
這固然解決了僵化和低效,但同樣,出現了新的問題,那就是君臣之間沒有了緩沖和冗余,很容易直接沖突起來。
換了版本,換了玩法,申時行的作用就展現了出來,他這個老好人,往中間一杵,把話講出來,踩住剎車,不讓矛盾和沖突激化,就顯得格外重要了。
有的時候,皇帝陛下為了大局,委曲求全,有的時候,臣子要為了自己的腦袋,稍微退兩步,以求君臣不撕破臉。
這也是歷代宰相的職責,在君權和臣權之間,做那個潤滑劑。
高啟愚是不適合干這個事兒的,他作為獨臣,他只能完全迎合上意,而且他講話過于直白,會讓士大夫們惱羞成怒,大臣們也是要面子的。
朱翊鈞對申時行是非常滿意的,他甚至覺得,不恢復廷議制度,不直接面對大臣,就這樣決策也很好,遇到了難事,召集大臣奏對,平素里有個申時行端水折中,決策也是十分高效的。
皇帝陛下拿起了一本奏疏,來自大宗伯沈鯉。
沈鯉作為骨鯁正臣,在奏疏里,講了一件舊事。
永樂二年,朱棣下定了決心,冊立了太子朱高熾,封了朱高煦為漢王,而朱棣給漢王朱高煦的封地,在云南。
朱高煦在冊封典禮上,當場表示了不服,看著老爹問:我何罪,斥萬里?朱高煦不肯就藩云南,朱棣沉默許久,才回答,爾無罪,允許了朱高煦留在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