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被孟戮奪城埋兵,大傷元氣,逼入絕境,她家風光霽月的公子又何必屈下身骨,低聲下氣地回來尋虞綰綰。
如今虞綰綰的家世能為她家公子所用,已是虞綰綰天大之幸,多的虞綰綰也真敢想,不怕折了自己的福氣。
冬雪內里磨牙鑿齒,面容卻始終噙笑“自然。”
眼下虞綰綰對林潮生極其重要,編幾句謊話就能讓虞綰綰更死心塌地,想來公子也不會怪她。
轉身時,冬雪余光瞧見虞綰綰臉頰浮現羞赧的紅暈,她心尖越發輕蔑地“嗤”了一聲,手上卻還是禮數周全地放下厚重的馬車簾,仔細壓平邊角,確保車內不會飛進一滴雨后,才同車夫對話。
不透光亮的馬車里,只剩下虞綰綰一人。
夜雨狂風激烈地拍打著車窗,像是嚇哭嬰孩的邪物來臨的前兆,對比外間激烈,車內卻安靜地仿若沒有一點生氣,寂若死灰,只有虞綰綰臉頰的微紅,像是標志著她還是個活物。
她的唇角帶著些許矜持的笑意,似是還沉浸在冬雪方才的話里。
但若是湊近仔細端詳,她的面容卻呈現出一種詭異的違和。
尤其是那雙怯弱羞澀的丹鳳眼,乍看之下確實在笑,可定睛一瞧,那雙漆瞳又像是兩團夜河里的暗涌漩渦,倒映不出半分森白的光亮,只是這樣的瞬間在這個風雨交加的夜里,似乎僅出現過一兩瞬。
無人知曉,無人察覺。
“寒玉寺后山林潮生私奔叛逃”
“父親哥哥”
虞綰綰使出渾身的氣力想驅使自己的腳行動,可是不論她內心如何想使勁兒,她的腳依舊不動如山,鞋面的木槿花紋路清晰可見
這樣類似的情況,這一夜的虞綰綰經歷了很多次。
就像她根本不想說那些話,但舌尖還是控制不住會吐字
就像她根本不想臉紅,可是臉頰還是會爬上滾燙的紅意
就像她根本不想跟冬雪走,走向她既知的家破人亡的結局,可還是會提起裙角,“欣喜”地跟在冬雪身后。
想起夢里父親本是高大威武的身影,最后卻佝僂跪在戰場,滿身玄甲布血,后背插滿羽箭,垂下他驕傲的頭顱,布滿溝壑的面容上,血痕覆沙,到死都沒能瞑目。
為大胤打下無數汗馬功勞的雷霆猛將,在時局紛亂的那幾年,本不想再參與任何一方皇子勢力,只想明哲保身,行中庸之道,護佑一雙兒女,為了她卻不得不站隊林潮生,為大皇子效力,搏命奮戰。
但可笑的是,蜚鳥盡,良弓藏。
父親為了林潮生所支持的大皇子出生入死,身先士卒,最后卻被大皇子猜忌有二心,待不再需要她父親后,便將他設計死于黃沙戰場。
而她的哥哥,本該是頭懸烈日,身騎駿馬的大胤槍神,一手追陽槍法戮殺數萬名敵人,即使是在重文輕武的大胤,也曾得上“文有林潮生,武有虞意檀”的一句評價,俊朗的面容,馬上矯健的英姿,也曾入過不少懷春少女的夢鄉,可誰會想到,這樣的哥哥最后竟然會落得雙腳雙腿斬斷,面目全毀,活活餓死在荒郊野外的結局。
夢里的虞綰綰趕到荒郊的時候,她哥哥殘缺的尸體還保持著趴在地上想往前爬行的姿勢,而離他不遠的地方,有一塊長毛發臭圍滿蚊蠅的黑色饅頭。
夢里的虞綰綰跌坐在地,像是被抽去了魂兒,半晌才捂住臉,泣不成聲,無法想象她的哥哥最后是在什么樣的痛苦絕望中死去。
她余光掃向身旁假模假樣為她拭淚的林潮生,她恨不得沖上去喝他的血,吃他的肉,可夢里的她卻只會柔弱無力地依偎在林潮生的懷里,仿佛她什么都沒了,林潮生是她唯一的依靠和仰仗。
可明明明明她的哥哥落下這樣的下場,還是因為林潮生,他為了保住大皇子的性命,放棄了支援她哥哥,讓她的哥哥吸引敵方兵力,成為敵方的箭靶子,而他則帶著大皇子偷偷逃命。